顧輕舟對司慕的事,始終不溫不火。
魏清嘉提出要為司慕奔走,臨行前含情脈脈看了眼司慕。
司慕心中起了漣漪。
這漣漪不是對魏清嘉,而是對顧輕舟。
就連魏清嘉都想要拯救他,亦或者說想賣個人情給督軍府,身為司慕盟友的顧輕舟,始終不發一言。
回到新宅,司慕猛然砸了一個水晶杯。
碎晶滿地,杯子裡的葡萄酒流得到處都是,羊絨地毯染上了酒污,似一朵妖冶盛綻的花。
“你好像很享受!
”司慕眼眸中寒芒湧動,勝過無數的劍鋒,縷縷都劈向了顧輕舟,“你想做我的寡婦?
”
顧輕舟知道他生氣。
他生氣,她就後退了一步,坐到了沙發上。
司慕很想上前,扼住她的脖子,可她的肌膚都被司行霈觸碰過,司慕覺得惡心。
他強壓住動手的念頭,狠戾道:“你看着我落難,很高興是不是?
”
“我為什麼要高興?
”顧輕舟道。
司慕一怔。
顧輕舟眼眸澄澈,似一泓清泉,定定看着他。
司慕不知自己怒氣到底從何而起。
顧輕舟沒有必要幸災樂禍,也沒有義務為司慕奔走。
她像隻雀兒,嶽城軍政府這棵大樹繁茂矗立,她就停下來築巢紮營;若是這棵樹倒了,她第一個要飛離,自謀生路。
她隻是雀兒,翅膀瘦弱,龐大的軍政府要倒,她根本扶不住。
亦或者說,她是條毒蛇,盤踞在樹上,毒牙能守住地盤,可她無法決定軍政府的命運。
司慕現在遭遇的,跟顧輕舟無關,甚至跟他自己無關,是政治部要為尚濤報仇,更是李文柱觊觎三軍總司令的位置,他自己都沒能力去拯救,何況顧輕舟?
“你先上樓!
”司慕像洩了氣的皮球。
當憤怒遠離之後,他像被人抽幹了力氣般,無力坐在沙發上。
他不想沖顧輕舟發火,更不想看到她。
顧輕舟的存在,對司慕沒有任何安慰。
他憎恨她的一切,哪怕自己被醜聞纏身,即将要被送往南京受審,他都能分出心神來恨顧輕舟。
顧輕舟卻沒有動。
她突然盤起腿,動作有點俏皮。
伸手觸摸腳背襪子上紋路,顧輕舟徐徐開口:“你也覺得我這個人沒有良心。
”
“你本來就沒有良心,還沒有良知和羞恥!
”司慕道。
攻擊顧輕舟,他素來不會手軟心軟口軟,什麼難聽撿了什麼說。
“......我也覺得我沒什麼良知。
”顧輕舟道,“不過,我有醫術。
”
司慕濃眉緊擰。
他頭疼欲裂,精神也差到了極點,實在不想聽顧輕舟說話。
顧輕舟卻根本不打算有什麼眼色,她繼續道:“以前每到春夏之際,鄉下人會生火疖子。
這種火疖子很疼,服藥、敷藥都沒用,我師父會用芙蓉膏,對火疖子進行催化,讓它成熟。
火疖子隻有成熟了,才可以刺破排膿,再用藥,慢慢好起來。
若是火疖子不成熟,很難讓它消散。
”
司慕聽着她稀裡糊塗一番話,神色更為冷峻。
顧輕舟繼續道:“這是一個比喻。
聶芸的死,就是軍政府發了個火疖子。
你們都在用盡手段,想讓它悄無聲息的消失,而我卻在等它成熟。
你們的手段,看似高明,卻想要壓抑這個火疖子,讓它消散,這很難,最終隻是讓它潛伏,可能過段時間重新長起來,費時費力。
而我等待它成熟,甚至主動催熟它。
等它成熟,表皮軟化,我能看清楚一切的時候,一刀下去将所有的膿排出,這個火疖子才能徹底痊愈。
我的話,你明白了嗎?
”
司慕倒是明白了。
他的臉色卻沒有半分好轉。
明白,不代表能接受。
顧輕舟的解釋是,其他人為司慕奔走,都是在做無用功;而她的冷漠,是等待事情的爆發,讓所有事都透出來,最後自然而然處理完畢。
她為自己的冷漠,做了個很好的诠釋。
她覺得不動才是最要緊的。
“上樓去吧,我現在不想看到你,也不想聽你說任何一句話。
”司慕很疲倦,阖上了眼簾。
顧輕舟起身走了。
這次,她沒有堅持。
司慕餘光的縫隙裡,看到了她的背影。
她身材纖瘦窈窕,卻有很玲珑的曲線,讓她瘦得恰到好處,毫無幹癟枯瘦之感。
她的腳步堅定,離開了他。
司慕應該很憤怒,很惱火,可是他的心緒卻情不自禁亂轉。
他知道顧輕舟有點鬼才,就連司行霈也能被她趕走。
假如司行霈出事,她會不會也如此淡薄分析利弊?
司慕此前沒必要考慮這些,他的心緒卻愣是從千軍萬馬中,殺出一條皿路,帶着他往男女之情這條小徑上跑。
這一跑,他就無法掌控自己。
司慕這一坐,便是到了後半夜,他抽了一整盒的雪茄。
他沒有睡,顧輕舟卻是沉沉睡去了。
即将要考慮很多問題,顧輕舟需要充足的睡眠,來保證她腦力的盈沛。
她這樣能吃能睡,在司慕看來也許更是沒心沒肺吧?
翌日上午,魏清嘉從南京回來了。
她回來的時候,顧輕舟和司慕都在督軍府,聞言一起去了外書房。
魏清嘉一臉疲倦,神色泱泱對司家衆人道:“事情不太容易,南京那邊政治部壓得緊,聽說是武部長親自下了令!
”
政治部的武部長,是總統的妹婿,家财萬貫,江南很多的實業和銀行,都是武家開辦的。
已經被判刑槍決的尚濤,是武部長很得力的下屬,他培養了尚濤多年,準備讓他接替自己。
尚濤出事,這是有人不給武部長面子,挑戰武部長的權威,武部長豈能不怒?
“畢竟公共租界的法庭在上海,一旦去了上海審判,那麼政治部可能手伸不到那麼長......”魏清嘉又道。
司督軍已經知道,是南京政治部有人想要弄垮嶽城軍政府,自然會有人緊壓着不放,想要去公共租界審理,就要去上海。
遠離了南京,事情就會超出他們的控制。
“魏小姐,辛苦你了。
”司督軍擺擺手。
司夫人卻不甘心:“嘉嘉,你還有其他辦法嗎?
”
魏清嘉面露難色,卻始終懷揣幾分保留。
她看了眼司慕。
顧輕舟恰如其時開口了:“魏小姐,您怎麼知道是政治部在壓下這件事?
”
司督軍心中一凜。
的确,這件事嶽城探查了很久,才弄清楚源頭。
魏清嘉不過是去遊說,怎麼她也很清楚的知道了?
“.......我沒什麼本事,就是消息靈通了些,少夫人見笑了。
”魏清嘉面上,閃過幾分震驚,複而又恢複了從容。
她這點震驚,落入司慕和顧輕舟兩個人的眼睛裡。
司慕頓時就明白了。
顧輕舟這是在提醒他們呢。
“原來如此。
”顧輕舟微笑。
司夫人則瞪了眼顧輕舟,示意她不要開口。
這個時候,顧輕舟又幫不上忙,搗什麼亂?
“嘉嘉,你可有其他辦法?
”司夫人繼續追問。
司家也派人去跟英國人和美國教會接洽,可惜那點單薄的交情,對方根本不買賬。
“我倒是認識美國在上海租界的參贊,隻是那人極其貪财,我可以把自己的全部财産送給他,隻是我以後......”
這話,暗示得不能再明顯了。
她把錢财捐出去,那她以後就隻能靠司家養活了。
她想要進入司家。
這麼大的恩情,司家好意思讓她做姨太太嗎?
如今西北有好幾位軍閥,娶了幾房太太,全是用龍鳳花轎太進門,稱呼“二太太”,卻不是妾。
這算是多妻,每位妻子的地位都是平等的!
魏清嘉原本打算對司慕施展手段,結果司慕措手不及就和顧輕舟結婚了,魏清嘉何嘗不是當頭一棒的感覺?
“嘉嘉,你放心吧!
”司夫人立馬保證道,“隻要你辦成此事,我們就開了嶽城的先例,正式登報讓你和慕兒結婚。
”
說罷,司夫人看了眼司慕和司督軍的臉色。
司督軍濃眉微蹙:這位魏小姐,擺明了是來占便宜的,真是個市儈的女人!
司慕卻看了眼顧輕舟。
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看顧輕舟,卻下意識想從她臉上看出點端倪。
不成想,顧輕舟依舊雲淡風輕。
就在這個時候,顔新侬進來了。
司家一邊托付魏清嘉去周旋,一邊又讓顔新侬去行走,給司慕争取到公共租界法庭審理的資格。
“督軍,沒有申請到,還是要在南京審理。
”顔新侬也失敗了。
此事跟英美等國人沒有利益,他們樂得看熱鬧,根本不會幫嶽城軍政府。
況且,嶽城軍政府在外交方面素來挺薄弱的。
唯一的希望,就是在這個交際廣泛的第一名媛身上。
司督軍和司夫人,都轉眸看着魏清嘉。
司督軍眼底,有了點退讓的神色。
不是他不疼顧輕舟,此刻軍政府、司慕和他都面臨危局,顧輕舟的确是毫無用處,隻有魏清嘉能用。
“阿爸,義父,姆媽,你們都覺得在公共租界的法庭審理會對少帥更有利?
”顧輕舟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,“如果是這樣,我來試試吧,也許能申請到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