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瓊枝的眼淚淌個不停。
在這個瞬間,她心裡有很多的淤泥,将她堵得滿滿當當。
“當初你大哥說他很愛我,想要和我結婚時,我也是挺茫然的。
”顧輕舟道,“有時候,兩個人不能同步走上一條路,這很正常。
”
司瓊枝打了個哭膈。
“你為什麼這樣提心吊膽?
”顧輕舟又問她。
“我姆媽她.......她就是不太知道感恩,不太明白感情......我二姐她......她為了得到大哥,殺了我哥哥......我大哥他......他也不是什麼好人.......我害怕跟他們一樣。
”司瓊枝一邊打着哭膈,一邊道。
顧輕舟被她逗樂。
她攬了她的肩膀,替她擦眼淚:“你心裡事還挺多的。
”
司瓊枝仍是哭個不停。
“這不是一件事。
”顧輕舟道,“你沒有注意到,也許是那個人的感情太過于内斂,表達的方式太過于含蓄,所以你才不知道。
”
司瓊枝停止了哭,抽噎着看向顧輕舟。
“你愛玉藻嗎?
”
司瓊枝點點頭。
“那阿爸呢?
”
她再次點頭。
“我和你大哥呢?
”
司瓊枝想了下,認真道:“不如阿爸和玉藻。
”
畢竟司行霈從前對她不過爾爾,就是現在,司行霈也挺混賬的。
而她和顧輕舟,和解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。
顧輕舟要笑噴:“挺行的,還能分級。
這樣清晰明了,怎麼會是個沒感情的人?
”
司瓊枝回想了自己對家人的感情,于是給自己打了一針,算是暫時鎮壓了内心的怪獸。
“我想跟他談一談。
”司瓊枝道。
顧輕舟道:“可以。
”
裴誠的冤屈被洗刷,裴家為了給他正名,在報紙上刊登了很久的文章,力保讓新加坡的每個人都知道,裴家大少爺是被冤枉的。
同時,他們隻字不提裴誡的殺人案。
胡峤兒的死因,也簡單被概括。
她娘家知道是她理虧,自然也不敢鬧。
裴誠的名聲沒什麼損害,反而紅了一把,成了新加坡家喻戶曉的“委屈者”。
報紙引導輿論,輿論就都可憐這位年輕醫生被波及、被冤枉。
他被關了好幾天,出來之前先在護衛司署的白長官私人洗澡間洗了澡,換了警察局給他準備的幹淨衣裳。
他還沒有回家,先被顧輕舟約了出去,說要請他吃飯,順便代護衛司署向他賠罪。
顧輕舟拿了帶皿的襯衫給他。
裴誠就開誠布公,把那些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話,都告訴了顧輕舟。
他是個話少的人。
很多時候,感情是秘而不發的,騙自己,也騙其他人。
他總是很在意司瓊枝的一舉一動。
就連胡峤兒約了她,他也害怕她吃虧,特意約朋友去那家餐廳,看看她們做什麼。
他做這些事,都是下意識的,不會去深究原因。
直到這次出事。
他的心好像被剖開了,讓别人看到了他心上的人。
那人眉目那樣清晰,落在他的心頭上,他時時刻刻呵護着心尖上的她,卻從未坦白過。
他喜怒無形于色,自己也不會天天扒開自己的心去對照。
他口是心非,更不會天天和自己對峙。
他想,對方已經明确拒絕過他家的聯姻,就等于是拒絕了他。
若是一味死纏爛打,像什麼話?
他的自尊心不容許,于是他的内心自動把一切都蔽掉,讓他看不見、聽不見,哪怕偷偷想念時也換個調子。
他也想過,也許吐露幾分,讓她再次表個态。
不是對裴家,而是對他本人表個态。
可到底沒有這樣的勇氣。
他也害怕被拒絕。
不成想,這次的兇殺案,把一切都推出了水面。
他不需要問,已經知道了。
她心裡若是有半點他,就不會懷疑他。
心裡的人,總會下意識維護着,替他開解。
司瓊枝既然能翻他的辦公室,既然能懷疑到他頭上,意味着他在她心裡連一點影子也沒有。
“明天要怎麼面對她?
”
這成了裴誠的難題。
她會問嗎?
還是裝作若無其事,壓根兒不在乎?
如果她問了,他怎麼回答?
思緒千帆過,沒有一條小船承載了他的答案。
迷迷糊糊的,他做了個夢。
與其說是做夢,還不如說是回憶。
他想起自己剛回到南京時,在宴會上遇到了她。
那天,她穿着粉色的洋裙,和一群女孩子圍在一起,然後有人起哄,讓他堂弟去約她跳舞。
她當時拒絕了。
回眸時,她無意間看到了他。
因為陌生,她多看了幾眼,裴誠至今記得她的眼神。
他的七堂弟裴谳是她的師兄,經常背後說她嬌氣、傲慢,卻又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,甚至誤以為裴家聯姻會是他和她的。
七堂弟那幾天可興奮了,走路都帶風。
後來被拒,七堂弟去找了她,問她為什麼拒絕,那時候他真是憤怒極了,也難過極了,簡直像是要哭。
那麼大的人,當着長輩的面,眼眶都紅了,别人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回事。
回家之後,七堂弟就被三叔罵了,因為根本不是和他聯姻,而是和老大。
所以說,從一開始,他對司瓊枝就印象深刻。
她那樣孤傲,毫不留情的拒絕,可他并未感覺被傷及自尊。
在他看來,她是個多利落的女孩子,從不屑于那點暧昧。
而且,他一直把司瓊枝對裴家的那次拒絕,順水推舟當成她拒絕了老七。
不成想,最終這些都會落在他頭上。
裴誠甚至想:“我要不要去英國進修一段時間?
”
旋即他又想:“裴誠啊,你都快三十的人了,别這麼怯懦。
”
他打消了落荒而逃的沖動。
無非是一腔感情喂了狗,這也沒什麼。
多少人會這樣,又不止他一個人。
翌日,他回醫院上班,整個醫院都拉了橫幅迎接他。
他是董事,醫院把态度做足了,熱烈歡迎他,甚至晚上會有個舞會。
他也看到了司瓊枝。
司瓊枝站在人群裡,見他的視線看過來,她微笑了下。
繼而,她撇開了目光,不和他對視。
裴誠也沒有追着她看。
直到中午快要休息的時候,有人敲門。
裴誠道:“請進。
”
然後他就看到,司瓊枝推開門,走進了他的辦公室裡。
“我......”她猶豫了下,慢慢開口了,“裴醫生,我是來道歉的。
”
裴誠的心,重重往下一沉。
他的拒絕,已經來了,根本無處可以躲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