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照晴空,林淵送楊子安走到樹林邊,這次楊子安是輕裝上陣,隻帶着兩個人一起去興化,他們得僞裝成小客商,為此林淵把唯一的牛車交給了楊子安,還給了楊子安一筆他本就不多的銀子。
“保重自己為重。
”林淵緊握住楊子安的手。
每次有人出去,他的心總是懸在半空中,不上不下的掉在那兒。
誰也不知道未來等着他們的是什麼。
之前能平安回來,不代表以後也能。
運氣這個東西,是最說不準的。
楊子安也反握住林淵的手,用力一握之後便翻身坐上牛車,臨行前沖林淵說:“刀不見皿,不是好刀,兵不殺人,不是好兵。
”
待楊子安走遠之後,林淵才發出了一聲歎息。
在經過一天的思考之後,林淵叫來了朱元璋。
朱元璋近來正和那些“兵”同吃同住,打成一片,有人服他,也有人不服他,這都在林淵的意料之中,人都是複雜的,各有各的思考方式,把兵拆開,就是一個個人。
“既然已經訓練的差不多了,是時候動真格的了。
”林淵說,“這次我同你一起,帶人去找附近的流匪。
”
朱元璋的眼睛似乎在放光:“正該如此!
”
林淵點頭:“我們明早出發,早些出發。
”
“也就不用吃早飯了。
”林淵又說了一句。
朱元璋一愣,頗有點難過的說:“看來我今晚該多吃一些。
”
林淵笑了兩聲,就與朱元璋分開,各回各的屋子。
雖說餓着肚子打仗有些不人道,但是第一次去剿匪,林淵覺得還是保險一些比較好。
他忘記自己從哪兒聽來的,打仗前夕,士兵是吃不飽的,隻有在慶功宴上才能吃飽,為了肚皮,士兵們也得拼命戰鬥。
他想試試這個方法,但是又有些擔心,所以隻是不給一頓早飯。
這夜林淵沒有睡好,在床上輾轉反側,夢裡全是厮殺的場景,等林淵早上從床上醒來,看着從窗口照射進的光芒,一抹自己的後背,全是冷汗。
當他穿戴整齊,走出屋子,離開修建了一半的城牆後,看到的就是已經列隊整齊的士兵們。
他們個個都穿戴着藤甲,手裡拿着武器,擡頭挺兇,氣勢高昂,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們今天将要去幹什麼,但除了一點恐懼以外,更多的則是激動,他們自己也清楚,訓練了這麼長時間,今天就是檢驗的時候。
更何況他們有藤甲,有武器,腳下踩着的是女人們熬夜趕工做出來的厚底鞋,走在路上,就跟走在雲端一樣,也不用擔心腳下濕滑。
因為沒有馬,所以隻能徒步前進,每個人身上都帶着竹筒做的水壺。
食物隻能就地取材,林淵也跟着他們一起啃着能吃的樹皮。
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,他們知道哪些樹的樹皮能吃,剝下皮來,皮上附着着一層白色的東西,這層東西是可以吃的,雖然沒什麼滋味,要吃許多才能填飽肚子,但是聊勝于無,嘴裡有點東西,人們就能有些安慰。
他們走了三天三夜,終于在日落之前看到了一個寨子。
流匪們占山為王,不聽朝廷的号令,靠打家劫舍維生,搶奪壯年男子和女子。
他們會讓這些年輕男子加入他們,跟他們一起為害鄉鄰。
而女子們則會被他們關着,如果長得漂亮,被地位高點的看上,還能過得好一些。
但如果長得一般,沒被看上,就會淪為流匪們洩欲的工具。
這一天林淵他們都沒有輕舉妄動,也沒有生火,隻是在隐蔽的地方觀察着這個寨子,雖然是個土匪寨子,但是意外的是分工倒很明确,有瞭望台,也有守夜的人,晚上也燃着火把,寨子搭的是棚子,但并不簡陋,相反,和普通民居比起來算得上是奢華了。
大緻的人數在三百人上下,算是一個中型寨子。
不過他們的武器不多,觀察了一天下來,發現帶刀的人不超過五十個,更多的人手裡拿的是木棍。
林淵小聲跟朱元璋商量:“隻能攻其不備。
”
他們幾乎花了一周的時間觀察這個寨子。
這個寨子每隔兩天會有一批人下山,回來的時候會帶着不少物資,看樣子就是從百姓家裡搶來的,有時候也會帶着女人上山。
這一批人大約能有近兩百個,留下一百多人守寨。
在沒有任何遠距離精準通訊方式的現在,如果他們趁着這些人下山的時候攻過去,寨子裡的人根本沒有辦法通知已經下山的人。
“叫五十人繞後,五十人正面突進。
”林淵用手指在地上畫下來這一塊的地形,他畫的簡陋,但是朱元璋也能看懂,“你看,這裡是他們寨子裡最大的屋子,寨主應該就住在這裡。
”
“雖然不能确定寨主當時在不在寨子裡,但是從這裡突進,是最快的。
”
朱元璋點點頭,表示自己知道了,他說到:“我領人繞後。
”
林淵:“我帶人正面突進,我這邊一旦有響動,你就要盡快了。
”
朱元璋:“明白。
”
現在的朱元璋也還在學習的階段,林淵自己也是摸着石頭過河,但林淵有一點好處,就是在現代得到的知識。
現代人比古人強的一點就在于,現代人從出生,就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資訊,這些都是非常寶貴的财富。
而古人,卻缺少這些财富,現代的高鐵速度是多少?
古代的馬車速度又是多少?
林淵苦中作樂的想,自己這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。
又等了兩天,終于到了林淵決定出擊的日子,他在給士兵們做動員講話,他指着寨子:“那裡有食物,有肉,有酒,隻要打下來,那裡的東西就全是你們的,你們不僅能吃飽喝足,還能帶回去跟家人朋友一起享用。
”
士兵們瞪大了眼睛。
林淵不過這麼一說,他們卻似乎已經聞到了肉味和酒香。
這裡頭的許多人,一輩子都沒喝過酒。
酒是需要細糧釀造的。
“那裡面還有女人。
”林淵說,“隻要把她們救回去,說不定明年你們都能抱上大胖小子。
”
士兵們的眼神更加狂熱了。
底層人民的追求是什麼?
吃飽喝足,再有個媳婦,生個娃,這就是至高無上的追求了。
此時有人問道:“東家!
一人分一個嗎?
!
”
林淵沒好氣地說:“你以為是買東西,還一人一個?
救回去她們就是莊子裡的人,你們天天都在莊子裡,還沒自信自己能俘獲佳人芳心?
”
他可不希望自己這隻小小的隊伍跟那些山匪一樣。
女人們願意嫁人,和這些大頭兵過日子,他贊成。
她們要是不願意嫁人,他也贊成,畢竟女人也是勞動力,也能種地做衣,多多益善。
士兵們眼裡冒着綠光。
現在莊子裡的女人太少了,而且他們還是分開做工,不過自從他們開始訓練以後,女人們就經常過來看他們。
還會讨論誰看起來更威武,誰的身姿更挺拔有氣勢。
他們裡頭最厲害,表現的最好的那一個,現在在莊子裡已經有相好了。
叫旁的人眼紅的不行。
總之,在各種誘惑下,這些新兵們激動急了。
好像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,拿下這座寨子,他們就能走上人巅峰。
下山的人一般是第二天早上回來。
天色一晚,林淵看到寨子裡的人陸續回去睡覺,便和朱元璋兵分兩路,向寨子進發。
訓練了這麼久,這些新兵别的不說,服從性還是很高的。
但是戰鬥技巧,永遠不是教就能教會的,冷兵器時代,和人對拼靠的是經驗。
他們在黑夜中進發,但是這麼多人肯定不會被瞭望台上望風的人忽略。
那人匆忙大叫:“有敵襲!
有敵襲!
快起來!
”
林淵這時已經帶着人沖到寨門口了,這個寨子的大門非常簡陋,畢竟土匪們也沒有多少用于建築的資源,也不是這方面的人才,能弄出寨子裡的那些屋子,肯定已經費了不少功夫。
林淵在闖進去之前還是按照慣例喊了一聲:“繳械不殺!
”
裡面的人也喊:“繳你奶奶個腿!
”
既然對方不願意投降,那就隻能硬沖了,林淵手裡拿着一把長刀,手有些抖,但是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他總有一天是會上戰場的,他不可能一直躲着,他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。
“沖進去!
”林淵指向寨門。
之前訓練出來的服從性第一次展現出了它的魄力。
林淵剛剛伸出手指,這些人就已經大吼着沖了進去,沒有一分一秒的遲疑。
完全看不出他們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。
這些人中,有之前和朱元璋以及刀哥去攻過煤場的人,這些人最為勇猛,他們見過皿,不怕皿,隻要一想到赢了之後能得到的好東西,一個個都激動得不行。
正因為有他們,所有另外一些上次沒去的人也被激勵了。
林淵也跟着一起沖了進去。
林淵也穿戴着藤甲,他看不清對面的人長什麼樣,隻能看到大概的體型,他手裡握着長刀,用力的劈砍下去,劈了個空。
對方卻也已經欺身而上,劈砍上來。
林淵中了一刀,但好在有藤甲保護,除了鈍痛以外,并沒有被砍破皮膚。
就在對方詫異的一瞬間,林淵咬着牙,舉起刀,他現在的力氣不能跟人硬拼,隻能取巧,他緩緩下蹲,趁對方再次沖過來的時候直沖起來。
等林淵回過神來的時候,對方的脖子已經被他劃破了。
林淵沒有再去看,他手裡握着刀,再次沖對方喊道:“繳械不殺!
”
這次卻沒人回答他了。
他的耳邊隻能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,還有武器刺入皮肉的的細微聲響,林淵深吸一口氣。
就在此時,山寨後面也傳來了人聲,那是朱元璋的聲音。
“殺!
”
無數個殺字從他們的嘴裡喊出來,林淵這邊的人也受到了感染,紛紛提刀大喊。
氣勢驚人,明明隻有一百人,卻硬是喊出了一千人的氣勢。
有時候,拼的就是氣勢。
林淵明顯感到對面的人開始躊躇了。
人心一旦畏懼,一旦覺得自己可能會死,動作就會變得遲鈍,他們的腦子裡會有更多雜七雜八的念頭。
在戰場上,動作的遲鈍,就會招緻死亡。
林淵喊道:“沖過去!
”
他這邊的人果然就像無數次訓練的那樣,直沖了過去,像一頭蠻牛,勇猛野蠻。
雖然有藤甲的保護,可林淵還是受傷了,他覺得自己背後火辣辣的疼,但是卻沒有反手去摸,如果他發現自己身後全是皿,說不定沒等敵人動手,自己就先倒下了。
沒事的,林淵對自己說,有藤甲,就算受傷了也一定不嚴重。
當對方最後一個人倒下,林淵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因為有藤甲保護的原因,他們這邊大獲全勝,除了幾個重傷和四十多個輕傷以外,還有近五十人完好無缺,連一點傷都沒有。
朱元璋看起來比林淵精神多了,他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,藤甲上有刀痕,不過并不重,顯然他沒有讓對方砍實。
“東家,你背上……”朱元璋指了指林淵的後背。
林淵轉過身去,叫朱元璋幫自己看看:“傷口深不深?
”
朱元璋用小刀挑開棉衣,笑道:“不深,淺着呢,就劃破了點皮,你等我去找點草藥給你敷上。
”
林淵:“冬天有什麼草藥?
”
朱元璋愣了愣。
林淵歎了口氣。
隻能這麼擱着了,運氣好自然能好,運氣不好就死于破傷風。
五五開。
他們必須得趁夜收拾戰場,明早那些下山的匪徒就回來了。
所有士兵在空地列隊,林淵讓他們不能對被匪徒們關押的女人和孩子無禮,專注物資就行了。
事實上這麼土匪還是很有錢的,破爛的金器銀器有不少,還有幾幅畫,不過這個時候畫不值錢,女人們被關在一個狹小的屋子裡,共有三十多人,不少人都懷着身孕,衣不蔽體,屋子裡面全是臭味,門被打開的時候,她們的神情還是非常恍惚。
甚至當兵的叫她們出來,她們都是麻木的,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走出來。
就着火光,林淵看清楚了這些女人們。
她們蓬頭垢面,幾乎每個身上都有傷痕,有些臉上都有。
有接近二十個都是大肚子,抱着肚子看着林淵。
林淵能看清她們臉上的迷茫。
古代啊,講究的就是清白,她們基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,從小接受的就是潔身自好的教育。
許多古代傳記中,女子被玷污後,大部分都懸了梁。
但這是她們本人的選擇,還是家族的選擇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“找間幹淨的物資,先把她們帶進去。
”林淵吩咐旁邊的李大。
李大“哎”了一聲,帶着女人們去了另一間屋子。
這下林淵終于開始打量那些被捆起來的山匪了,這些人已經怕了,從來隻有他們殺人的,如今他們卻成了别人案闆上的肉。
有人求饒道:“好漢,好漢饒命,我是被他們逼的,我也不想當山匪,好漢!
我上有老,下有小,好漢!
”
林淵拿起一把刀,放在求饒之人的脖子上,對方瑟瑟發抖,胯下一涼,林淵聞到了一股尿騷味,這人已經被吓尿了。
然後他收起刀來:“我問你,下山的人共有多少?
”
那人連忙應答:“百來人。
”
“下山去幹什麼?
”林淵又問。
那人咽了口唾沫:“去拿糧食……”
林淵的刀割破了這人脖子上的一點皮。
于是這人再次高呼:“好漢!
是搶!
他們下去搶糧食了!
”
林淵:“一般什麼時辰回來?
”
“巳時!
”
巳時是早上的九點到十一點,林淵點頭。
林淵又問:“你看看你周圍,有誰殺人最多?
指出來我就饒你不死。
”
被捆住的人連忙大喊:
“三子,你可不能亂指啊!
”
“三子,我去歲還給過你一塊肉呢!
”
“三子!
”
這個叫三子的人穿着簡陋,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重要人物,但也正因如此,他才會更恨上頭作威作福的人。
三子眼睛一閉一睜,林淵用刀砍斷了束縛他的繩子,叫他去認人。
三子環顧四周,這些人都跟他一樣,手裡沾着人命,他走向距離他最遠的一個人,這人穿着棉衣,長得五大三粗,一看就是匪徒,他沖林淵說:“他是我們的四當家,他殺人最多!
”
“有人反對嗎?
”林淵問那群山匪。
沒人說話。
林淵說:“那好。
”
這兩個字剛落音,林淵就已經手起刀落,要了這人的命。
他的力氣不夠,補了兩刀才砍下人頭。
“嘔——”
看着這一幕的兵,有幾個吐了出來。
林淵下手的時候閉着眼睛,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也差點吐了,他深吸一口氣,鼻尖全是皿腥味,還有尿騷味,又有幾個被吓尿了。
這群人雖然殺過人,但沒砍過頭。
尤其是看着以往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人的頭被砍下來。
“沒有求饒。
”林淵歎了口氣,“還算是條漢子,可惜走了彎路。
”
三子已經跪倒在一邊了。
朱元璋冷漠的看着那顆人頭,沖林淵說:“東家,我們該做部署了。
”
林淵點頭,他又看向那個叫三子的人。
“三子,站起來。
”他命令道。
三子雙手撐着地,從地上爬了起來。
林淵問他:“想活着嗎?
”
三子使勁點頭:“想!
”
他現在已經淚流滿面了。
拿刀對着别人,和被别人架着刀,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。
林淵朝三子笑了笑,在三子的眼中,這個男人就像從黑夜中走出來的羅刹。
三子的膽子,已經被吓破了。
這一個晚上,他們都在整理這個寨子之前的東西,和他們還沒有吃完的糧食。
不得不說這寨子還是有點存糧的,不僅有粗糧,還有不少細糧,熏肉也有不少。
甚至還有黃酒。
林淵叫人把這些都捆到闆車上,足足困了六輛闆車——當然是寨子裡的,他們自己輕裝上陣,别說闆車,就是行李也沒帶。
“等天亮,我們把他們剩下的人一網打盡,你們就能敞開肚皮吃。
”林淵大聲喊道。
衆人就跟瘋了一樣大吼。
“必拿下他們的首級!
”
“殺了他們!
”
“吃飽飯!
”
重傷的那幾個被安置到了房間裡,林淵叫人給他們清洗傷口之後纏上了幹淨的布條,至于他自己——傷口太淺,沒怎麼流皿,現在都已經沒感覺了,用水洗了洗以後,布條都沒有纏。
那些下山的人這個時候回來,肯定是連夜趕路,渴望着回到寨子裡好好吃喝一頓,然後睡覺,精神是最松懈的時候。
林淵和朱元璋留了十人在這裡,叫他們看好被捆住的人,帶着剩下的人去打伏擊,殺他個出其不意。
三子也被帶上了,畢竟他更清楚寨子裡的人會從哪裡上山。
“如果他們沒來,我就要了你的命。
”林淵壓低嗓音,沖一旁的三子說,“若你暴露我們,我也能要了你的命。
”
三子瑟瑟發抖,如果秋日樹梢上搖搖欲墜的樹葉。
耳邊終于傳來了動靜,林淵驚訝的看向朱元璋,朱元璋的表情也跟林淵一模一樣。
這群山匪,竟然有馬!
三子小聲說:“有、有五匹馬……”
現在沒時間問這些馬是哪裡來的了,那可是馬啊!
林淵打了個手勢,然後狠狠揮下。
他的兵們如同餓虎一樣撲了出去。
林淵也沖了出去。
他畢竟是個男人,而且吃得好喝得好,沒有餓肚子,體力跟得上,不會拖後腿。
馬背上的馱的不是人,而是糧食!
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。
被竟然以後,這些馬開始慌亂的發出叫聲,而馬後的山匪們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不過他們也很快反應過來,拿起了武器。
隻是這時候已經勞累過度,懈怠了山匪,怎麼可能打得過等了一晚上,腦子裡隻想吃東西的林家兵?
“來者何人?
!
”山匪群中有人發出吼聲。
林淵也喊道:“取你性命的人!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