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高祖定鼎天下,建都長安。
漢都延用秦時的建築設施,并繼承先秦時的城廓規劃,先營宮室,再築城廓,整體呈“鬥”形,形成“前朝後市”的城市布局。
城南集合宮室、官署和貴人甲第,屬于政治區。
城北為市坊及百姓闾裡,是不折不扣的經濟區。
城南多見貴人車馬,少見庶人百姓。
偶有短褐步行者,十有八九是貴人家僮。
城北車馬穿梭,人流如織。
尤其是坊市所在,從開市到閉市,皆熙熙攘攘,比肩接踵,屯街塞巷。
經官署規劃,商鋪作坊臨街設立,由市吏掌管。
并在東北角單辟牛馬市,凡運馬匹牛羊來的胡人,均要到指定地點交易。
如有違背,交易雙方都會受到處罰。
迥異于城南的安靜和稍顯冷清,剛一走進城北,耳邊即充斥人聲。
有小販的吆喝聲,也有商賈讨價還價的争論聲,還有牲口的嘶鳴遠遠傳來,伴着街邊食鋪蒸騰的熱氣,當真是熱鬧非凡。
跨越半條長街,能聽到叮叮當當的打鐵聲,以及木匠刨削木料的刺耳聲響。
此外,還有制陶器和制青銅器的作坊,都是臨街開門,市貨人絡繹不絕。
有小販和百姓,也有不少是趕着車來的大商,從車上卸下錢布,再從鋪子裡搬出貨物,冬日裡照樣忙出滿頭大汗。
到城北之後,趙嘉就讓衛青四人自去行動。
提前叮囑,此地不比邊郡和軍營,行事謹慎些,不怕事,但也莫要輕易惹事。
對于衛青和趙信,趙嘉是放心的。
加上趙破奴和公孫敖,所謂的放心就要打個折扣。
見他如此謹慎,曹時不免笑道:“阿多太過小心。
”
作為當街毆打匈奴使臣,被蒼鷹郅都親自拎到景帝面前的纨绔代表,曹時不去找旁人麻煩就好,誰敢來找他的不是?
統領少騎之後,鑒于身份不同以往,曹時略有收斂。
但是,收斂不意味着改變。
别說衛青四個惹不了多大的麻煩,就算惹了又如何?
照樣能擺平。
所謂的“護短”,向來是幫親不幫理。
再者言,朝夕相處之下,曹時了解幾個少年,哪怕最跳脫的趙破奴,也不會無故惹事。
真要鬧起來,肯定是旁人先挑釁。
“伯鷹,你一同去。
”為讓趙嘉放心,曹時喚來一名騎僮,讓他為四人帶路。
“諾!
”
幾名少年離開後,趙嘉和曹時調轉方向,前往長安城内最有名的木匠坊。
屋舍已經買下,家具必要重新置辦。
曹時介紹的木匠坊,有兩名大匠坐鎮,打制出的器具既精美又耐用。
侯府常從該坊市貨,曹時書房中的木幾即出自大匠之手。
比起喧鬧的鐵匠坊,木匠坊更為寬敞,但也抵不住人來人往。
因生意實在太好,除了匠人和匠徒,坊内還雇傭十多名傭工,幫忙搬運木料,清理前院。
如市貨的人忙不過來,必要時也能搭把手。
等貨物裝載完畢,幾輛大車陸續離開,趙嘉和曹時方才上前,由傭工引入坊内。
趙嘉的運氣不錯,剛好有一名大匠在教授徒弟。
知曉他的來意,明白是筆大生意,當下命人搬來大捆羊皮,繪制的都是家具樣式。
畫工一般,依舊能看出做工精巧。
“貴人,請往後院。
”
大匠親自引路,将趙嘉和曹時帶進庫房。
剛送出一批貨物,前間稍顯得空曠。
走進後間,裡面分區擺放着條案桌幾,木制的床榻屏風,還有幾具未上漆的武器架。
大件的擺設之外,另有小巧的木雕和挂架,外觀十分精美。
聽完大匠的介紹,又看過實物,趙嘉決定,所有的家具都在此處訂購。
“長者,如我繪出實樣,能否參照制出?
”
“貴人請。
”
大匠對自己的手藝有絕對信心,當下命人取來羊皮和炭筆。
趙嘉思索片刻,開始在羊皮上落筆。
床榻改動不大,在整體上加寬加長,再多四個可移動的支架,方便冬日垂幔,夏日挂帳。
前廳和客房的家具擺設都是中規中矩。
稍帶新意的幾件家具,全用于自己的卧房,輕易不會示人。
即使有出格的地方,也不會予人話柄。
若匠人的手藝讓他滿意,後續還有更多生意。
虎伯入京之後,趙嘉有意在城郊市地,建一兩處田莊。
良田價高,他可以買下田。
田莊建起來,要制作的家具和器具自然不少。
落下最後一筆,趙嘉将羊皮遞給匠人。
後者接過去,一張張仔細看過,并未出現“驚為天人”的戲劇場面,而是表情嚴肅,目光專注,中途用手點出幾處,請趙嘉畫得再詳細些,進一步說明要求。
“依貴人之言,此物需三人打磨,價要提半成。
”
能在長安紮牢根基并經營出名聲,大匠仰賴的不僅僅是手藝。
常同各色人打交道,對于一些古怪的要求,早能處之泰然,眼皮都不眨一下。
趙嘉不過是改動一下床榻,打幾樣不同于時下的家具,委實算不得什麼。
至于工藝方面,不考慮樣式新穎,隻論手工娴熟,以大匠的水平,擱到兩千年後絕對秒殺級别。
仔細詢問過要求,确定都能做,大匠同趙嘉定下契券,道:“一月後,貴人可遣人來取。
”
離開木坊,趙嘉去過鐵坊和青銅坊,定下所需之物,又轉道去了牛馬市和糧鋪。
在牛馬市中,他僅是走訪,并無市貨之意,到糧鋪也是問價。
心中有底之後,又去到臨街的鹽鋪和醬鋪。
在鹽鋪中,意外遇上彭修。
原來,這間鋪子是彭氏所開,所市皆為漁陽運來新鹽,顆粒均勻,潔白如雪,價格高于粗鹽,卻不至于離譜,以長安百姓的家資,多數能負擔得起。
彭修屬羽林騎,部于曹時麾下,除訓練時,趙嘉見他的次數不多。
好在營外不比營内,彼此見面,倒也不顯得拘謹。
知道趙嘉在城内置屋,彭修道聲恭喜,令家人取來兩匹蜀錦,贈喬遷之喜。
“蜀錦?
”看到彭修的贈禮,曹時不禁挑眉。
哪怕是在長安,蜀錦也是緊俏之物。
其柔滑精美,色澤鮮豔,實為錦中佳品。
每有蜀錦運到,勢必會在城内引來争搶。
曹時府内有二十匹,陽信看到之後,恨不能全做成衫裙,每天不重樣。
一次送出兩匹蜀錦,足見彭修财力雄厚。
聯系彭氏經營鹽場的背景,曹時心頭微動,決定回營之後,立即給彭修調職。
有趙嘉珠玉在前,哪怕是依葫蘆畫瓢,總能讓羽林騎的後勤上個台階吧?
别說做不到。
看看鹽鋪,再看看蜀錦,彭氏嫡系子弟,理當不缺經濟頭腦。
越想越覺得在理,曹時盯着彭修,活像在看一座金山,後悔沒早轉過彎來,否則早就揮鍬開挖。
彭修被看得脊背發寒,下意識搓了搓胳膊。
趙嘉隐約能猜出幾分,隻是愛莫能助。
雖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,彭修即将掉入的大坑,和他很有幾分關系……
離開鹽鋪,曹時向趙嘉推薦食肆,言肆中有好酒,難得休沐,必要去嘗上一回。
“好酒?
”趙嘉持懷疑态度。
漢朝的酒度數不高,若是釀造技術不過關,喝起來簡直像醋。
哪怕是宮内珍藏,于趙嘉而言,都夠不上“美酒”二字。
對于曹時推薦的食肆,他實在不抱多大希望。
“阿多,我絕不誇言!
”曹時拉住趙嘉的胳膊,一路拽着他前往目的地。
走到半路,前方突遇人群聚集,争吵聲、叱喝聲夾雜,不絕于耳。
趙嘉本不欲上前,幾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,瞬間臉色一變,用力排開人群,來到争執之人的面前。
“怎麼回事?
”
看到被二十多個健仆騎僮包圍的少年,趙嘉臉色發寒。
見幾人或多或少,臉上都有些淤青,衣衫也被扯破,周身登時彌漫起煞氣。
人群不自覺後退,連曹時都被吓了一跳。
趙嘉入京之後,除了演武訓練,多數時間都以溫和形象示人。
見到衛青四人被困,陡然間發生變化,近乎是判若兩人。
這樣的轉變驚呆曹時,倒是随後趕來的彭修驚訝片刻,眼底閃過了然。
多次和匈奴交鋒,在草原拼殺而出,身上豈能沒有煞氣。
在彭修看來,眼前的趙嘉才更符合傳言中率邊民抵抗匈奴,射殺匈奴貴種,立下赫赫戰功的沙陵趙氏子,雲中英才。
“郎君!
”
見到趙嘉,衛青四人恰似有了主心骨,立即面現激動。
“到底怎麼回事?
”
趙嘉信步上前,視線掃過包圍少年的健仆騎僮,見四人腳下還有十多個躺着哀嚎,曹時派來的伯鷹則頭部染皿,被趙信扶着,身上煞氣更濃。
“郎君,是他們挑釁!
”趙破奴指向被健仆簇擁的幾個纨绔,道,“他們無故擊傷伯鷹,又派人圍擊我等!
”
被趙破奴指出,幾名纨绔面露輕蔑,視線轉向趙嘉,同樣驕矜傲慢。
“區區幾個庶人僮仆,不知禮,冒犯我等,依律當押囚牢。
僅是教訓一番,趙校尉該心存感激才是。
”
出言之人,正是之前被趕出軍營的纨绔之一。
不等趙嘉開口,曹時見到眼前情形,已是怒發沖冠。
“好膽!
”
纨绔見到曹時,不免有幾分畏縮。
想起之前的遭遇,怒火壓過理智,仗着人多,完全不打算讓步。
“汝等這番作為,可曾想過後果?
”趙嘉攔住曹時,冷聲道。
“後果?
”纨绔忌憚曹時,卻并不懼怕趙嘉,甚至有幾分嫉恨和輕蔑。
當下嘲笑出聲,“趙校尉無妨告訴我,将有什麼後果?
”
一個邊地縣尉,碰巧得了天子青眼,在長安根基不穩,幾如浮萍,誰知哪天就會倒黴。
佚比兩千石的校尉?
他們根本不看在眼裡。
“很好。
”
在刺耳的笑聲中,趙嘉忽然抽出馬鞭,在衆人未及反應之前,啪地一聲,甩到一名纨绔身上。
笑聲戛然而止,衛青四人瞪圓雙眼,曹時當場驚掉下巴。
“阿多?
”方才還攔着他,怎麼突然自己動手?
最重要的是,在曹時看來,趙嘉壓根就不是沖動之人!
“君侯,趙校尉在長安無根基。
今日之事,不得不為。
”彭修站到近前,低聲提醒曹時。
不得不為?
曹時目光微閃,頓時了悟。
當下不再多想,和趙嘉站到一處,揚起馬鞭,對着纨绔一頓狠抽。
以兩人的戰鬥力,纨绔壓根不是對手,連聲發出慘叫。
騎僮健仆這才反應過來,再不理會衛青四人,抄起棍棒短刀就沖了過來,一邊攻擊趙嘉曹時,一邊護衛纨绔逃走。
“鼠子,無膽!
”曹時丢開長鞭,搶過騎僮手中的木棍,掄起來狠砸。
趙嘉沒有出聲,下手愈發兇狠。
凡是擋在他面前的健仆騎僮,挨不過幾鞭就會腳步踉跄,隻有挨打的份,全無還手之力。
曹時和趙嘉帶來的仆從一擁而上,不過眨眼的時間,還能站着的騎僮健仆不到兩個巴掌。
騷亂驚動中尉府,中尉甯成得報,獲悉鬧事的有五個侯爵子,兩個親軍校尉,非但不感到頭大,反而極是興奮。
等他親自來拿人,僅有被收拾過的纨绔和家僮留在現場,曹時和趙嘉早不知去向。
問過方才得知,兩人聯袂前往未央宮,至天子面前請罪。
請罪?
甯成雙眼微眯,視線掃過滿臉青腫的纨绔,心中很快有了主意。
“盡數拿下,押中尉府!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