遲不歸捂住傷口,垂首席地而坐,沉默無言。
見他如此,鐘衍舟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了,正要勒馬返程,忽聞一聲輕語。
“能在此見到你,便可知鐘家安好。
鐘家安好,她......自然安好。
”
鐘衍舟雖不知遲不歸的遭遇,但卻親眼所見,表妹因他的事如何黯然神傷。
聽見遲不歸的話,鐘衍舟很想告訴他,容晚玉為他痛心疾首種種,但最後,也隻是扔下了一句話。
“她向陛下求得一諾,許她可自決婚嫁。
至今,表妹也未有婚嫁之意,我們皆知為何。
”
戰場局勢千變萬化,兩人就此分道揚镳。
哒哒的馬蹄聲遠去,遲不歸卻聽見了自己心中慌亂之聲猶勝馬蹄匆匆。
他顫抖着手,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頭盔,伸手撫摸着頭盔上刀劍留下的痕迹,似歎似唱。
“君當如磐石,妾當如蒲草。
蒲草韌如絲,磐石無轉移。
”
“阿晚,如今的我既不是遲不歸也不是晏稷,何顔面對你?
若此計得成,才盼有來日。
”
遲不歸約莫枯坐了半個時辰,便見碩國士兵騎着馬朝着自己的方向尋來。
他将頭盔慢慢戴上,踉跄着站起身,朝着他們的方向,舉起手用力地揮了揮。
......
馬匹嘶鳴,刀劍相交,容晚玉身處戰場之中,目之所及,皆是戴着頭盔,不見面容的士兵。
她一臉迷茫,不知為何自己會在此處,想要逃離,卻被不斷湧現的騎兵阻攔去路,隻能在原地踱步。
不斷有死去的士兵倒在自己的腳下,鮮皿如傾盆大雨,染紅了容晚玉的裙角。
當這無處可藏的恐慌将要達到頂點時,一個一身玄色铠甲,身騎黑色高頭大馬之人忽然從人群中殺出一條皿路,直奔容晚玉而來。
玄色铠甲之人也戴着頭盔,可容晚玉卻總覺得他的氣息十分t熟悉。
在他向自己伸出手的時候,容晚玉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的手交給了他,被他利落地提起,落在了馬背上。
兩人共乘一匹馬,很快便脫離了戰局。
待周遭再無厮殺之聲,馬匹的步伐也慢了下來,不知覺到了一片蘆花叢生之處。
容晚玉松了一口氣,以為已經安全無虞,正想問詢救自己之人的身份,忽然感受到手上一陣濕漉漉的觸感。
她低頭一看,發現自己放在玄衣铠甲之人腰間的手,不知何時被鮮皿浸濕。
她顫顫巍巍地挪開手,這才發覺,玄衣之人腰間有一處緻命傷痕,鮮皿正争先恐後地往外冒。
“遲不歸,撐住,我能救你,我能救你——”
“不歸——!
!
”
“姑娘,姑娘,醒醒......”
夢中的慌亂和熟悉的呼喚交織,容晚玉眼皮輕顫,半晌才慢慢睜開,看着青色的床幔,一時失神。
回過神來,知曉剛剛不過噩夢一場,容晚玉才平穩了呼吸,在秋扇的攙扶下,坐了起來。
“幾時了?
”
容晚玉接過秋扇遞來的手帕,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細汗,聲音有些沙啞。
丹桂倒了一杯茶,端來給容晚玉潤嗓,順口回答道,“辰時了。
于嬷嬷說姑娘今日難得多休息了會兒,讓奴婢們不要來打擾姑娘休息。
”
平日容晚玉辰時便會起床,今日确實難得多睡了一會兒,隻可惜噩夢纏身,反而沒有休息好。
容晚玉揉了揉額角,心中算了算禾豐镖局的人離京的時日。
自蘇貢安從恭肅伯爵口中,得知平遙城具體的藏兵之處後,容晚玉便派了禾豐镖局的人前去平遙城探查究竟,确定虛實。
據平遙城到京都的距離,想來今日應該就能返京,帶來消息了。
知琴知棋打了水來伺候容晚玉洗漱更衣。
秋扇和丹桂待容晚玉離開後,對視了一眼,皆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無奈和心疼。
“姑娘适才夢呓,明明叫得是遲先生的名字......”
丹桂開口先歎息一聲,臉比苦瓜還要皺上幾分。
“這麼久了,平日也沒見姑娘再提起過遲先生,還以為她早放下了。
”
秋扇亦是一臉愁緒,“姑娘最為重情義,若放下了,也不會求得陛下恩典。
剛剛的夢呓,咱們就當沒聽到,别讓姑娘又想起傷心事。
”
丹桂點頭了點頭,心想也隻能如此了,她們做下人的,總不好勸姑娘這些事。
近日冰雪漸融,但春色還未至,寒意未消反而更甚。
梳洗完後,容晚玉自己坐在桌前,吃着早膳,看着院中枯景,有些走神。
她并不常夢見遲不歸,特别是确定了他如今身處何地之後。
眼下碩國和西境軍還在交戰,聽聞此番碩國大軍由皇子齊鳴竹率領,那如今以齊鳴竹侍衛身份存于世間的遲不歸,想來也應該在戰場上。
可能,這便是自己這場噩夢的來由,恐懼刀劍無眼之災。
用完早膳,容晚玉隻覺渾身憊懶,便躲懶了一日,沒去石蘊堂當值,難得鋪陳紙筆,練起了字。
她屏氣凝神,全神貫注地勾勒筆畫,待一篇大字描摹完後,停筆打量,有些汗顔。
“這字,還不如最開始向他學的時候呢......”
容晚玉描摹的字帖還是遲不歸所書的,隻是不知覺她要操心忙碌的事越來越多,難得有閑暇時練字,自然退步良多。
秋扇和丹桂在一旁陪侍,容晚玉自認為難得的閑暇時刻,落在她們眼裡便成了睹物思人。
“姑娘臨摹的是遲先生的字吧......”秋扇識字,一眼認出了那字帖的來路,眉頭皺成了“川”字。
丹桂的目光則落在了容晚玉沾取的硯台上,小聲嘀咕道,“那方硯台,還是姑娘之前贈給遲先生的呢......成了遺物後,姑娘尋人修複,一直擺在案頭上。
”
練了一個時辰的字,容晚玉終于作罷,轉了轉手腕,本想喚丫鬟收拾書桌,側首卻見秋扇和丹桂兩人眉頭深皺盯着自己。
容晚玉的目光緩緩移會桌上的字迹,不由得有些自我懷疑,在心中嘀咕。
“就算我的字再退步,也不至于這副表情吧......何況,丹桂不是不識幾個字嗎?
也看出我寫得不好了?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