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
馮保山心裡也沒啥底,這對方聽完了彩禮,完全沒表态,也沒說多,也沒說不多,直接忽略了。
但是她也不好再多問,畢竟她這次是代表女方過來的,也不好太上趕子了。
“行,那我還有别的事,我先走了。
”
“老妹子辛苦你跑一趟了。
”陳老太太起身下地,擡起地上木櫃的蓋子,拿出兩卷子棉線,遞給馮保山的當腿腳謝禮,不管這事咋說,但是這個媒人可不能得罪,以後陳建強的事,還有大丫二丫他們,可都指着這馮保山呢。
馮保山當然不推辭,見拿的不是吃的,連把黃豆都不是,心裡稍微有點失落,但臉上還是開開心心地接過去了,“诶呀,老姐姐你太客氣了,你放心吧,你家的事俺肯定上心的。
”
陳老太太能拿兩卷棉線對她來說就已經是大禮了,家裡的情況實在沒辦法再拿糧食出去,昨天請黃大仙就用的黃豆,黃豆已經不多了。
陳老太太親自把馮保山送了出去,回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換上了不屑的神色,問陳建國,“你倆咋認識的啊?
”
“她來過石廠送東西,就搭過一次話。
”
“搭過一次話,就看上你了?
你沒把人家咋地吧?
”
“娘,你說啥呢,那肯定不能啊。
”
“切,有啥的,你們在外面可給我省點心,沒啥就行,前陣子東溝村有個犯了流氓罪被槍斃的,你們又不是不知道。
”
“娘!
咋可能呢!
真沒有!
我都忘了她長啥樣了!
”
“那就行,那她也太上趕子了,還要兩套新衣服,呸,以為自己是啥國色天香呢。
”因為兩套衣服,陳老太太已經對這個沒見過面的女人很是不滿了,不管娶不娶,反正必須先恨上她。
陳建國想問問,那這事到底咋說,但是終究沒問出口。
陳老太太想了想,“反正馮保山說得也對,雖然你弟還沒着落,但是你這邊早晚也得再娶,現在有個主動的,咱們别拒絕,等等救濟糧的消息,要是真确定過年之前能發,就把她娶過來,多一個人多發一份。
要是沒有救濟糧t,那就等開春看看光景再說,她樂意等就等。
”
陳老太太這算盤打的,遠處山裡面的烏鴉都聽見了。
老太太在陳家說算慣了,她說的話,别人自然沒有意義。
昨天的陽曆年已經過了,一天的休息也完了,陳建國與陳建強也收拾收拾回了石廠,陳濟衆也帶着大丫繼續去大隊幹活了。
雖然沒糧食,工分兒也結不出錢來,但是該上工還是要上工的,不然就是消極參與集體勞動。
想到消極參加集體勞動這事,陳濟衆在走的時候,問了問陳老太太,“不然,讓陳建強跟我去大隊幹活?
昨天劉大隊長不是都點他名了嗎?
”
雖然陳濟衆說得很小聲,但是陳建強也聽見了,“我告訴你們,我可不去啊。
”
陳老太太也不以為意,“不去,這大冷天的,去噶哈去,那劉隊長不也說了開春嗎?
等開春了再說。
”
陳濟衆也不多說,跟大丫兩個出了門。
昨天一天都在鬧騰,又是公社大會,又是黃大仙,又是請牌位的,今早馮保山又來了。
等媒人走了,男人們也都走了之後,家裡算是再一次安靜下來了。
不過對于陳默來說,那些亂遭的事情跟她沒關系,昨天對于她來說,隻是跟哥哥的第一個元旦。
兄妹倆依然是幹完了家裡的活,然後去山裡砍柴,這一次他們拿了比上一次多些的堅果,在岸上(岸上,就是半路的意思)再次直接去了西風坡。
在去西風坡的路上,今天一直有些沉默的陳永峰終于主動開口了,“妹,我不希望爸再娶。
”
陳默當然知道,陳默也不想郭紅梅那樣的女人來當自己後媽。
她看着哥哥拉着爬犁的背影,隻有兩歲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安慰這個男孩,喪母之痛,是用語言可以安慰的麼。
“媽去世還沒多久。
”這是陳永峰的心結,“在我心裡,我不相信媽媽已經徹底離開,那個屬于媽媽的位置,一旦有别人坐上去了,媽媽就真的消失了。
”
陳默的眼眶一下子熱了,哥哥的心思已經如此細膩,她完全理解他的話,今天的太陽很大,照在她的眼角,有鑽石般的光芒。
“哥,隻要媽媽在咱們兩個的心中,她就永遠不會消失。
”
陳永峰一邊拉着爬犁,一邊繼續,“大姑之前回來,說城裡有照相館,可以把人的樣子照下來,洗出來相片。
我真的很想有一張媽媽的照片,可是我隻能用眼睛給她拍照,然後記在我的腦子裡。
可是現在,媽媽的臉好像越來越模糊了,我害怕我太笨,不知道哪一天就徹底忘記媽媽的樣子。
”
陳永峰停下了,他蹲下來,這個年僅十歲的男孩子,當着妹妹的面,第一次因為失去媽媽而徹底地放聲哭泣。
陳默走過去,抱住哥哥,把他的頭靠在自己弱小的肩膀,她的眼淚也像是決堤了一樣。
“妹,哥哥真的害怕,哥哥害怕忘記媽媽的樣子,如果連我也忘記了媽媽的樣子,那她就真的死了啊!
”
“哥,沒關系的,不管你記得不記得媽媽的樣子,你都永遠愛她啊,我也永遠愛她。
”
她哽咽着,說的話斷斷續續,“媽媽知道我們愛她,媽媽不會怪我們。
”
在去往西風坡的這條無人的小路上,兄妹倆這樣抱在一起,哭了許久。
媽媽的去世在陳永峰心中,是一道溝壑一樣的傷疤,他平時都用東西把這道傷疤蓋着,他告訴自己不能哭,要保護妹妹,要跟妹妹一起長大。
每天哭泣緬懷媽媽的話,是會被人笑話的,在這個社會裡,大聲說愛是羞恥的,大聲說忘不了也是羞恥的,大聲說想念媽媽也是羞恥的,是沒出息的。
但是今天,那個馮保山來給爸爸說媒,當他想象自己跟妹妹未來要管一個陌生的女人叫媽媽的時候,這道已經潰爛的傷口再也掩蓋不住了。
她的哥哥,就這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,泣不成聲。
陳默的心好像也被撕成了千萬片,“哥,我們永遠隻有一個媽媽,爸爸如果真的娶她,我們可以喊她姨,我們不喊媽媽。
”
陳永峰拼命地點點頭,“嗯,我們不喊,我們喊了她,那媽媽就真的消失了。
”
“哥,我們穿的衣服都是媽媽做的,我還有媽媽給我做的小花裙。
我們每天都穿着媽媽的愛,媽媽在天上能知道。
”
這是一場,破後而立的哭泣擁抱。
陳永峰心中那道潰爛的傷口,被上了一次藥,在日後長久的生活中,陳默會慢慢地把它治愈。
——
兄妹倆重整心情之後,繼續上路。
陳默不再坐爬犁了,她死死地拉住哥哥的手,空着的手跟哥哥一起拖着空爬犁。
有了上次的交易經驗,這一次兄妹倆熟門熟路了,到了療養院敲了門,直接說找徐爺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