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萬歲親至,是萬歲來救我們的将士了,殺啊!
曹雄哭道:“臣罪該萬死,罪該萬死!
”
朱厚照冷哼一聲,拂袖而去。
三鎮軍隊至此集結,直奔鄂爾多斯而去。
朝中有見識的大臣都明白,九邊的虜禍,看起來是外患,實際是内憂。
戰争的勝負由兩個關鍵因素決定,一方面是内部的準備與支持,另一方面是外部交戰時的預測與調度。
而中央乃至九邊的蠹政,注定軍隊在與蒙作戰中占不了上風。
就内政而言,腐敗成風的官場上,軍饷被吞,屯田被占,私役繁多,兵卒無以為生。
居重馭輕的國策下,邊軍火器不足,甲胄不全,馬政敗壞,兵卒無以為戰。
就外部交戰而言,互相制衡的結構内,三堂互制、武臣互制、中央對地方的控制,都使得軍隊如處籠中,九邊将領為了保住烏紗帽,徹底放棄了積極對抗,轉為消極防禦。
這樣的局勢,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。
閣老們深知,即便是冠軍侯在世,王守仁親去,也無法戴着鐐铐打赢這場仗。
而月池在宣府時,縱使有朱厚照的默許和内閣的支持,縱使她豁出性命,也是隻能做到清查屯田,整肅軍備,除掉貪将,為接下來的改革掃清道路。
但朱厚照不一樣,在君主集權到達頂峰的明代,他的到來等于是降維碾壓。
在後勤準備上,人家一道聖旨就讓十餘萬軍民忍饑挨餓,長途跋涉,以備軍用。
在戰場調度上,原來的金字塔式的行政鍊條大大降低了行政效率,可如今金字塔尖直接落了下來。
官員、士卒因天子降臨,皆是大受鼓舞,人人都奮勇争先,希望能攀上通天之路。
陝西三鎮的辦事效率還從來沒這麼快過,文官、武将、宦官再也不扯皮推诿,而是絞盡腦汁,商榷戰術,希望能做到盡善盡美。
就連勳貴鄉豪、宗室貪官都夾起尾巴做人,誰敢在這時候往槍口上碰。
不過有一點,朱厚照為了兩京的防衛,沒有大幅調度京軍,而是隻帶了神機營,選擇到此來調度邊軍。
而陝西三邊,經楊一清和才寬兩任總制的整頓,士卒和馬政雖有改善,可也沒到脫胎換骨的地步。
這是人員上的緻命漏洞,但人的不足能被技術上的超前彌補。
他此番攜帶了大量的火器。
他自登基之時就令禦馬監制造火器,在宣府時劉瑾也督促軍匠改良火統。
之前的這些準備,為這次大戰奠定了一定的基礎。
由此可以看出,于明一方,皇帝的到來,暫時彌補了制度的缺陷,但這對皇帝本人的素質提出了極高的要求。
皇帝本人要是多謀善斷,力挽狂瀾,重振軍威也并非難事,不過要是皇帝在戰場上出了岔子,内閣就隻能做好丢疆棄土、死傷慘重的準備,抓緊去物色下一個明代宗了。
而在鞑靼一方,情況卻迥然不同。
圖魯的權威,來自衣裳壞弊,肌體不掩的民衆對成吉思汗的懷念。
他們覺得成吉思汗的子孫,終有一天能夠帶領他們,擺脫眼下的困苦,重回過去的幸福。
然而,各路部落首領和權臣,卻沒有那種忠君愛國的思想。
脫脫不花汗被弑,摩倫汗被弑,就連達延汗的生父巴彥蒙克也是死在異姓權臣之手。
在權臣心中,早就沒了對黃金家族的敬畏。
達延汗登基後,蒙古諸部落願意服從他,僅是因為他和滿都海福晉的實力。
可如今,達延汗身死,滿都海福晉病重,圖魯不過是一個無戰功建樹的年輕後生,他無法将部落聯盟擰成一股繩。
而除了他之外,任何一個能征善戰的将領也無法擔當率軍的大任。
圖魯要是親征,還能維持一定程度上的合作。
他要是不去,大軍說不定在察哈爾草原就能吵起來。
滿都海福晉隻能趁着自己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讓圖魯出征,否則越拖,情形隻會越糟。
右翼會借助明廷的支持,打着喇嘛教的旗号,繼續招徕牧民。
天長日久,黃金家族最後一點兒威望也會消失殆盡。
而明廷一方,因着和右翼結盟,陝西三邊重歸安定,能夠節省大量的軍費,從而專注對付汗廷。
而左翼中,喀爾喀部和科爾沁皆是心思浮動,未必能夠忠心侍奉,一旦發生一點兒内亂糾紛,右翼和明廷一定會大舉來攻,那時就真的是回天乏術了。
滿都海福晉有時也會後悔,不該殺了達延汗,可不殺他,死得就是她們母子。
這時細細回想起來,原來整個汗廷都在一步一步被逼上絕路。
勝負早已注定,一切都是時間問題。
朱厚照在出發前,又遭到了一衆人的反對。
他們跪在馬前勸谏道:“主人畜犬,就是為了防備盜賊,今盜賊到了,主人卻自己吠叫着去咬,那還要犬幹什麼。
還請萬歲坐鎮此地,願聽臣等效犬力。
【1】”
朱厚照聽着這一番犬喻,嘴角就是一抽。
他既不能說自己就喜歡吠叫咬賊,也不好說你們一群傻冒,沒他根本不行。
他沉吟片刻道:“事關重大,朕不親至,實不能安心。
卿等皆乃虎将,必能護朕周全。
”
語罷,他就一馬當先沖了出去。
當他趕到鄂爾多斯平原時,才寬正在與喀爾喀部激烈作戰。
這位才總制并非是浪得虛名。
他所帶的是一支标準的一萬人部隊,守辎重三千人,馬軍兩千人,以及作戰步兵五千人。
有步兵和辎重在,就不可能像鞑靼騎兵一樣轉頭就跑,而一旦倉皇逃竄,陣勢一亂,死得反而會更快。
為今之計,隻能一邊想方設法将對付逼退,一邊等待救援。
才寬以騎兵為兩翼,步兵為中間。
騎兵放火箭,步兵樹立長矛。
所謂火箭顧名思義,是綁上火藥的鐵箭。
騎兵在射箭之前,點燃引線,靠火藥燃燒的助推,推動火箭刷得一下射出去。
而這箭的箭镞長三寸足以射穿铠甲,而箭頭還帶毒,一旦紮進肉裡就有性命之憂。
喀爾喀部的第一波沖鋒就在密集的箭雨之下敗退。
這時,才寬卻命騎兵減少放箭的速度,意在誘敵近前後,再使用火統等一起就近密集攻擊。
但喀爾喀部的首領哈日查蓋也不傻。
他道:“明軍既然敢到這兒來,一定不會隻帶了這麼點火器。
不要貿然沖擊。
”
他們分散開來,以小隊的方式貼着才寬的軍陣奔馳來去,忽進忽退,卻不正面攻擊。
這一是為了以混淆視聽,二是為了尋找空隙。
才寬果然上當,他不指望自己那兩千騎兵能去與人家打沖擊戰,所以還是以防守為要。
他們以六人一班,一看到騎兵接近,就輪流放火統和佛郎機。
隻是,騎兵的移動速度極快,又加上滾滾煙塵,明軍雖密集射擊,可命中率卻有限。
雙方就這般僵持。
等到明軍疲乏,裝配彈藥的速度變慢時,哈日查蓋就抓住機會,從後方陷陣。
訓練有素的騎兵部隊,能夠在瞬息之間沖到軍陣的面前。
可步兵卻沒辦法在短時間内,完成裝藥、瞄準、點火、連續射擊等一系列的工作。
所以,他們要麼抓緊機會,用密集彈藥擊潰敵軍,要麼就隻能等死了。
面對來勢洶洶的敵人,才寬大驚,忙命士卒一面以盾堅守,一面以矛刺馬眼,以刀砍馬腿。
大家夥拼盡全力,才攔住了第一波撞擊。
可喀爾喀部見第一隊不能進,就讓二隊跟上,二隊不能進,就立刻讓三隊跟上。
在如此迅猛的攻擊下,步兵再不能做到連續射擊。
明軍這邊的騎兵也隻能加入沖擊戰,為步兵的掃射争取時間。
一時之間,兩軍厮殺成了一片,戰馬嘶鳴着沖撞,到處都有倒仆的屍體,砍落的頭顱、斷裂的殘肢在人腳、馬蹄下滾來滾去,直至化為肉泥。
如茵的綠草下,都化為了皿紅色。
幾輪沖殺後,喀爾喀部的騎兵雖因火器損傷不小,可明軍這邊的騎兵卻幾乎是全軍覆沒。
才寬不由膽寒。
他時不時望着南邊,希望能看到援軍的影子,可他等候許久,卻連鬼影都沒看到一個。
将帥都尚且如此,士卒當然更加焦躁。
等再一次稀疏的彈藥襲擊後,哈日查蓋就道:“全面進攻!
”
先前的幾次沖殺,讓步兵陣有了縫隙,而這次喀爾喀部的騎兵就沿着縫隙長驅直入,步兵陣終于被截斷,敗勢再也無法挽回。
才寬懊悔不已,他眼看哀鴻遍野,忍不住哭道:“悔不該聽張彩之言。
”
正當步兵倉皇逃竄之際,異變發生了。
喀爾喀部的人驚呼道:“來人了!
”
首領哈日查蓋一驚,他極目遠眺,果見晨光中,黑壓壓的騎兵滾滾而來。
他咒罵道:“額秀特,怎麼還會有援兵!
”
他正遲疑間,忽見那一衆山海一般的騎兵發出震天的呐喊:“皇上聖駕至,皇上聖駕至,萬歲萬歲萬萬歲!
”
十萬兵馬齊聲大喊,洪亮的聲響在整個天地之間回蕩。
才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,依稀看見了那一點燦燦的明黃。
他的雙眼頓時模糊,忙跟着大叫:“是萬歲親至,是萬歲來救我們的将士了,殺啊!
”
将士們連戰數日,早已是疲憊不堪,甚至生了絕望之念,可冷不妨聽到這一聲聲的高呼,如在冰天雪地中迎來炭火。
求生的欲望頓生,即便是最傷重的士卒也拿起刀槍,一面高喊“萬歲“,一面和敵人拼殺。
到最後,所有人的臉上、身上都是粘稠的鮮皿,遍地都是抽搐顫抖的傷員和戰馬。
哈日查蓋早在聽到萬歲時,就生了退意。
他心知自己的軍隊連續作戰多日,十分疲乏,必不是這些人的對手。
要他抵死攔住這撥人,去拱衛汗廷的安全,他也是不怎麼願意。
算了,還是逃命要緊。
他即刻下令:“帶上戰利品撤退!
”
他們不僅要拿永謝布部的财寶,還要帶上明軍的辎重,這麼一來,速度就要慢上許多。
朱厚照見到滿地屍骸,早已是怒氣填兇,他道:“殺了人還想跑?
快把鉛彈一窩蜂拿出來,都給朕打!
”
神機營的左哨五軍聽命追了上去。
所謂鉛彈一窩蜂是形容此火器,一發百彈的情形,隻需來這麼一下,彈藥漫天散去,不僅能射穿人,還能射穿馬,最适合攻擊成群的敵軍。
他們對着喀爾喀部隻來了這麼十幾發,就掃射下了一片。
哈日查蓋從未見過這種神兵利器,還以為是天雷劈下,當即吓得魂飛膽裂,連一波物資都顧不得,落荒而逃。
而才寬等人本以為必死無疑,誰知卻逃出生天,驟然放松,便已是脫力倒在地上。
才寬更是直接從馬上栽下來,摔倒在溫熱的屍體上。
他一偏頭就看到親衛沒合攏的雙眼和脖頸上猙獰的傷口,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懼怕,而是嗚嗚咽咽地哭出來。
正在他悲怆不能自已時,忽聽有人在他頭頂道:“哭什麼,朕不是來了嗎?
”
才寬是京官出身,來任職前還被朱厚照耳提面命過,豈會不識天顔。
他愣愣地盯了朱厚照半晌,方回過神來,又驚又喜又感動:“皇上,真是您,真是皇上、真是皇上呐……”
他忙搖搖晃晃地爬起來,伏地跪在了地上。
其他士卒聞聲,亦忙捂着傷口朝他爬來,他們的頭深深埋進了塵土中,又留下一個個鮮紅的印記。
他們又像剛剛一樣嘶喊着:“萬歲!
萬歲!
!
萬歲!
!
!
”
朱厚照見此情景,心潮澎湃,他突然萬分慶幸,慶幸自己還是鼓起勇氣,賭了這一局。
他仰頭望了望明晃晃的太陽,朗聲道:“勇士們平身!
”
傷員都被帶下去,緊急包紮。
接着,朱厚照就一邊派探子查探,一邊部署下一步行軍的方向。
他看着滿地的辎重,長舒一口氣,他一路省吃儉用,就是擔心軍需跟不上,不足以深入鞑靼腹地,如今看到這些,總算可以放心一些。
他道:“這下,就是再打幾個月都夠使了。
”
此話一出,可将左右又吓了一跳。
雖然他們早有心理準備,但是真要去時,還是害怕。
一衆人又開始勸,就連極力撺掇朱厚照來此的江彬等人跟着說話,他們來這裡,隻是為了刷資曆,可不是真想去生死相搏。
他們苦口婆心道:“您怎麼能去那種地方,萬一出了一點岔子,叫兩宮太後如何安心,叫滿朝文武如何自處……”
“鞑靼的主力适才已經被擊潰了,剩下的都是殘兵敗将,末将等前去收拾就夠了。
”
“是啊,是啊,戰場着實兇險……”
張彩實在忍無可忍,他道:“這豈會是鞑靼主力,左右翼隻怕早已交戰,誰生誰負還未可知曉。
萬歲千裡迢迢而來,難道就要這麼回去嗎?
”
一時四下皆靜,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他身上。
張彩掀袍跪下,不管不顧道:“萬歲,李越在宣府已然死了一次了,您難道還放心把他交托給别人,讓他再死第二次嗎?
!
”
張永怒道:“君臣有别,豈可讓聖上為臣下犯險,孰輕孰重,你心裡沒個掂量嗎?
”
其他人紛紛附和:“正是,過去了這麼些時日,他們說不定早就……兵法有雲,窮寇莫追。
”
“你又不懂行軍打仗,還在這裡說個什麼勁兒?
”
事到如今,張彩早已豁出去了,往日他最會見風使舵,如今卻要逆流而上,與他們争得臉紅脖子粗。
他正說得口幹舌燥時,就聽朱厚照道:“都閉嘴!
”
他下意識噤聲,隻覺朱厚照的視線如日光一般照過來,仿佛要将他的五髒六腑都穿透。
他隻聽朱厚照道:“如真是左右翼大戰,此地絕不會是這番光景。
一定另有隐情,等斥候回來再說。
”
竟還要再等,張彩急急道:“可萬歲……”
朱厚照冷冷道:“料敵制勝,計險厄遠近,上将之道也。
【2】你沒聽過嗎,莫說不知他們被困何處,即便知道他們就在附近,朕也要勘探地形,從長計議。
張彩,關心則亂也要有個限度。
”
張彩一凜,心中既憂且畏,他明白,自己對李越的心思,已經被看出來了。
大青山的尾部離鄂爾多斯的駐地相距不遠,斥候快馬加鞭前去查探,一眼就看到了河面漂浮的屍體和殷紅的秃兒根河水。
他們急急回來禀報,朱厚照聽罷後驚詫道:“他們竟然在山中決戰?
”
一衆随行的将領道:“臣等查探了馬迹,應當是有三支隊伍,一支從西南,一支從西北,還是一支從正北,按理說應當将鄂爾多斯包圍其中,豈會……”
說到此,他們也恍然大悟,道:“就是因為無處可逃,所以他們才幹脆破釜沉舟,藏進了山中,去阻擊汗廷的主力!
”
朱厚照又一次看向了滿地的辎重,他道:“怪不得,這些應當是鄂爾多斯部的東西,就是為了以利相惑,拖住這些人的腳步,以便在那邊速戰速決。
”
江彬道:“萬歲,這樣說來,以咱們耽擱的時日,隻怕大青山中早已打完了。
”
張彩一驚,他愕然擡頭,面色灰敗,形同死人。
朱厚照卻還能鎮定下來,他道:“幸好,幸好朕是兵分兩路,讓楊一清從宣大出發。
走,快追,如有殘兵敗将,一律剿滅!
”
衆将面面相觑,還是皆不肯去。
明軍偶爾也會深入草原搗巢,但從來沒有長驅直入,到草原深處來,往日他們打了敗仗,是丢官丢命,可如今要是帶着皇上打了敗仗,指不定是要株連九族啊。
朱厚照嚴令道:“敢違軍令者斬!
”
他疾言厲色,衆将這才不得不從,一進了大青山,就看到了遍地的屍骸。
朱厚照道:“真是發生了一場大惡戰,隻怕是兩敗俱傷。
”
他所料不差,峽谷中的千層糕成型不久,就分崩離析。
因為跑了這麼久,天色也很快黯淡了下來。
而大軍也離開了山高谷深的中段,來到了地勢較緩的外圍。
察哈爾部抓緊時機,在哨騎的聯絡下,将剩下人馬從山的低坡分撥撤離。
這是化整為零,分散目标。
這是夜間的追擊,誰還能有空點一個火把,即便有火把,也照不清這麼遠的路,這就能讓圖魯很好地隐蔽在騎兵中。
圖魯此刻隻有一個念頭,趕回汗廷,那裡還有母親在,有汪古部等部落的駐軍在,一定還有一線生機。
右翼大軍一下就傻了眼。
他們背後要是沒有土默特的追兵,或可仔細辨認。
但後頭的騎兵咬得死死的,他們為了防止被陷陣,根本就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。
難道要憑運氣賭一把嗎?
亦不剌當即立斷,他道:“抄近路,往東去!
”
滿都赉阿固勒呼眼見哨兵來報,也回過神來,對啊,他們逃也是往察哈爾草原逃,隻要直奔汗廷,就不怕追不上他們。
于是,右翼兵分兩路,重騎兵的速度較慢,就留下阻擊土默特的軍隊。
而輕騎兵速度快,上下山阪,出入溪澗也是尋常事,便從東邊的緩坡一湧而下。
但車格爾、時春等人卻既未留下,也未沿着正東方向追擊。
汗廷是萬萬想不到,明廷派來的探子居然是錦衣衛。
錦衣衛是情報搜集機構,董大更是負責北直隸地面查探的錦衣衛番役統領,如不是有高超的跟蹤本領,他憑什麼在那麼多人中出類拔萃,被朱厚照委以重任?
就在鞑靼都不知圖魯的去向時,隻有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錦衣衛們叫道:“一定是他,他換了頭盔,他往東南去了!
咱們快追!
”
時春什麼都沒問,立刻調轉馬頭,前去追擊。
車格爾卻不信,他攔住她道:“你去哪兒!
”
時春道:“不是說讓我們漢人打頭陣嗎?
大汗就在那邊。
”
車格爾目帶猶疑,他身邊的将領道:“這麼黑,你們能看見?
少騙人,東南是你們漢人的地盤!
”
董大等人急得火冒三丈,他們用蒙語道:“騙你們就讓我生兒子沒屁眼!
誰騙人,誰是孫子!
”
時春依然沉穩:“要死還是要活,就看你了。
”
車格爾一愣,他心思電轉,要是往北走,地勢崎岖,還是得在山中打轉。
可往南方向走,翻過幾座山坡就是草原,既可躲開大軍,也能快速到達汗廷,這也不是不可能。
他咬牙道:“走!
要是有詐,我們死也拿你們墊背!
”
車格爾一邊遣哨兵去禀報其父亦不剌太師,一邊帶着自己的那一千戶軍隊脫離了隊伍,往東南疾馳而去。
無論是土默特部,還是永謝布部,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小撮人馬。
誰會想到,這一戰,竟是因他們逆轉。
圖魯戴上了尋常士卒的頭盔,伏在馬鞍上狂奔。
此刻天已然蒙蒙亮,他們看到平坦的草原,本該心中喜悅,可身後卻有一支怎麼甩都甩不開的追兵。
一些騎兵想要折返去堵住他們,卻被圖魯阻止:“不要和他們糾纏,趕路要緊。
”
他們重夾馬腹,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。
時春心知,不能再拖了,拖得越久,越追不上。
現下天已經快亮,他們也到了察哈爾草原的上,再耽擱下去,什麼都來不及了。
她對車格爾道:“必須加快速度追擊了,我們願意打頭陣!
”
車格爾驚道:“可你怎麼能沖得進去?
”
時春道:“用箭刺馬,就能追上去。
”
這是要馬在劇痛下狂奔,沖進對方的騎兵陣。
這樣的打法,等于是不要命。
車格爾略一思索道:“好,我們在一旁掩護你們!
”
蒙古輕騎攜帶的武器一般是兩張弓弩和兩個裝滿箭支的箭囊,一把彎形馬刀或狼牙棒,還有幾條套索。
有的人還帶着鈎鐮槍。
【3】時春等都是外人,身上的裝備自然沒有這麼齊全,她道:“給我們鈎鐮槍和套索。
”
圖魯手下的騎兵隻聽身後傳來嗖嗖聲,他們剛剛俯下身準備躲避,沒想到這箭射得不是人,而是馬。
仗打到這個時候,右翼早已是不顧生死,奮勇争先,隻有截住圖魯,他們和他們僅剩的親人才有活着的希望。
他們狠抽馬匹,沖上前來,張弓搭箭,直射馬而去。
馬兒突然受傷,使得騎兵陣後方的隊伍發生了短暫的混亂。
這時,時春和一衆錦衣衛就抓住機會沖了進去。
他們手中都拿着鈎鐮槍。
所謂鈎鐮槍是指頭上帶鈎的标槍,比尋常槍矛更善于刺殺,不僅能夠生生将敵人從馬背上拖下來,同時由于倒鈎的存在,槍不會刺得太深,他們也能輕易拔出槍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