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白禮市總透露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工業味。
當無數輛各有目标的小車如進度條匆匆劃過時,工廠的秩序和冰冷更為明顯。
黃佳佳坐在一輛商務車後座,苦着一張黑眼圈快掉在地上的臉,焦心地聯系一直撥不通的蔣煜電話。
出了警察局,蔣煜便加快步伐甩開了一路低聲下氣道歉的她。
黃佳佳是打車來警察局的,她原本想處理完事情跟蔣煜一起回去,但好日子過多了,她忘了蔣煜對她的态度一直是三天兩頭沒個好臉色。
也忘了蔣煜甩開她的幾率要比原諒她的幾率大多了。
到了家,黃佳佳死記硬背下來的密碼怎麼都輸不對,她反複試了幾次,直到密碼鎖無情鎖住才肯放棄。
“蔣煜!
我錯了!
t你能不能先讓我進去!
外面有點冷!
”
天已經漸涼,黃佳佳穿得少,捂着自己的肚皮敲門哀求道。
深更半夜,一個衣着清涼的女人無奈地敲着男人家的門,如果熱心小何碰到這樣的場面,一定會以為是家庭暴力,然後化身正義之士去幫助被關在門外的女人。
前提是他忘了這個女人是片刻前臭罵他一頓的黃佳佳。
并不是他對黃佳佳有刻闆印象,而是黃佳佳本身真的不認為她和蔣煜的事需要别人來插手。
在她眼中,蔣煜和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榫卯結構,他們天生緊密相連,之間沒有一絲縫隙,無論是水還是空氣都無法分離他們。
所以當她看到小何之類的“别人”貿然發表了一個言論,她會覺得被冒犯,而且伴有無處不在的危機感。
仿佛是一隻正義的蟑螂爬到他們床上來,并且從中橫插一杠的不适感。
她也不在乎是不是在幫她,隻要覺得她和蔣煜的關系産生危機了,她就會應激去攻擊别人。
即使在這段關系裡,她不是不清楚蔣煜對她的态度算什麼,但她認為自己應該一昧地包容,一昧地原諒他才算得上是真愛。
她被自己的寬容大氣所感動,自然更加會愛上被她寬容大氣所包圍的蔣煜。
至于被蔣煜關在門外,黃佳佳也不認為自己有多慘,更多的還是一種聖母教化浪子的心态。
這麼一想,她好像也沒那麼冷了。
來之前喝的酒上了勁,黃佳佳跺跺腳,輕聲拍門呼喊。
“蔣煜,外面有點冷,你可不可以給我開門呀?
”
裡面的男人沒有回應。
同在國外時,黃佳佳沒少被蔣煜關在門外。
隻不過那時她孤身一人,叫天天不靈,叫地地不應,每次要不隻能打道回府,要不蹲個幾天幾夜才能蹲到蔣煜。
不過那時年輕,這麼亂七八糟的熬夜睡兩天就回來了。
現在不一樣了。
她年紀不算大,但長期的酗酒,熬夜,胡吃海塞并不嬌慣她,年紀輕輕,痛風風濕全都找上她,在外面站一會就覺得不行,沒有熬下去的毅力和健康的身體。
黃佳佳揉揉自己像是被針刺的膝蓋,破聲大喊。
“薛阿姨!
薛阿姨!
快給我開門!
”
别墅裡除了蔣煜還有一個做飯的薛阿姨。
她話少,做事利落,做飯好吃,是一心想為蔣煜洗手做羹的黃佳佳的眼中刺,肉中釘。
之前她們的關系是黃佳佳單方面霸淩薛阿姨,但在現在,兩人一向不平等的關系對調,輪到黃佳佳縮在門旁唉聲歎氣了。
窗外刮起呼嘯風聲,薛阿姨知道最近要變天,也從門鈴裡看到了黃佳佳的穿着,觸景生情,她想到了傳說中那個被蔣煜丢出去的女孩。
存一絲共情心理,薛阿姨琢磨着去找蔣煜求情。
蔣煜回了家以後一直待在書房。
書房不是薛阿姨的活動範圍,她隻敢停在書房門口擡手敲門。
“蔣先生?
”
書房門縫透出一起光亮,卻沒有男人的回應聲。
薛阿姨自從搬到這裡來,沒有主動跟蔣煜說過一句話,發過一條信息,他們之間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周喜彌的日常觀察筆記。
現在别墅換女主人了,她看着滿屏另一個女人的信息不好發消息,又不敢打電話,隻能緩緩擡手再次敲響書房門。
“有事?
”
這次她還沒開口說話,蔣煜便像一個鬼魅,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條門縫,冷冰冰道。
“哦,是這樣的蔣先生。
”
薛阿姨老實了一輩子,第一次跟主人家提要求有點不太習慣,結結巴巴道。
“黃小姐在外面嚷嚷很久了,我不知道該不該開門?
”
“就為了這事?
”
蔣煜眼簾垂下,似乎在極努力地忍耐自己的不滿,緩了一會才說。
“人不是傻子,你操心她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。
”
書房的門合上了,門口的大門卻一晚上沒有打開。
黃佳佳抱着雙臂等了半宿,直到人凍得不行了,她才嗚咽着用電量不過百分之五的手機叫了一輛車。
她上車後并沒有選擇離開,而是手指一抖轉給司機一萬元,讓他把車停在門口不準開走。
商務車暖氣很足,黃佳佳身體漸漸回暖,她的困意漸漸褪去。
揉了揉難掩疲乏的雙眼,黃佳佳蓋着毯子眼神炯炯盯着天色漸白的門口,等着蔣煜的出現。
“對不起,我錯了,但是視頻真的不是我故意散播出去的,我隻是擔心你會和别人舊情複燃,那時你又不理我,我頭腦一熱才……”
黃佳佳被凍了半宿的腦子不太靈活,連最簡單的解釋都得反反複複梳理,說出來才能像一句人話。
她的怪異行為惹得司機頻頻回頭,一直在手機上找精神病院的聯系電話。
黃佳佳苦練一上午,好不容易等到蔣煜出門,她卻因為一時激動,抓着他說的話像一串錯誤的編碼,除了本人,沒人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麼。
蔣煜一大早出去上班心情本來就不好,一出門碰到個這個,心情更糟糕了。
他冷着臉将手抽出,朝後方偏偏頭。
剛才還空無一物的門口,現在堆放了一堆打包細緻的行李。
黃佳佳看着薛阿姨将最後一個包送出來關上門後,她因通宵躁動的腦神經漸漸衰弱,語氣也跟着弱了下來。
“蔣煜……”
“噓。
”蔣煜伸出食指,搖搖頭,“我不想聽你說話,希望你能有點自知之明,不要再來煩我了。
”
黃佳佳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該哭還是該笑。
蔣煜從沒對她如此客氣地說過話,盼到了,卻是這麼一句絕情的話。
雖然他之前的話更加不堪入目的都有,但當時的她并不在意。
因為兩人那時的關系說些太動情的情話也不對。
她統統當作情趣。
可現在兩人明明還算甜蜜地度過了一段日子,怎麼就因為一件事情就翻臉不認人了?
她因酒精遲鈍的大腦接受不了,眼淚像是兩串掉落進泥土的枯萎葡萄,留下的味道隻有不甘。
面前的男人看到她落淚,眉頭微微一皺,不留痕迹地往旁邊挪了一步,拍拍衣服轉身就走。
“蔣煜……”
車子與呆立在原地的黃佳佳擦身而過,她吸着淡淡的汽油和灰塵氣漸漸喘不上來氣。
在後視鏡的反光中,她看到自己面色瞬間白得像一張A4紙,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,便捂着突然停止工作的心髒倏地向前倒了下去。
一直在一旁等待的司機看她倒了,一邊手忙腳亂地撥打120,一邊沖旁邊喊人。
薛阿姨聽到聲響出來時,司機正在給黃佳佳做急救。
可事與願違,在救護車來的前十分鐘,黃佳佳的呼吸徹底停止了。
看到前一夜還中氣十足命令她過來開門的黃佳佳沒了呼吸,薛阿姨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有了一絲裂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