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1章 米叔陪她擺祭
米叔拎着一張木凳走到她對面,挨着門坐下來,拿起一張金銀紙着她的動作跟着折起來。
“米叔,不用你幫忙,你去睡吧。
”
鹿之绫見狀忙道。
聞言,米叔從懷裡掏出手機,打出一行字遞給她――
【小姐收留我,我該給小姐做點事。
】
字字真誠。
怎麼和封叔一樣這麼叫她?
鹿之绫有些不太适應,輕聲道,“真的不用,米叔,家裡房子多,我也隻是借一處地方給你,談不上什麼收留,你去吧。
”
從江北逃命到江南,肯定累了。
米叔收回手機,沒再打字,但也沒離開,繼續折金銀紙。
也是個固執的人。
鹿之绫見他這樣也沒再堅持,隻折着自己手上的元寶,不時他一眼,發現他的速度逐漸加快,發現他始終慣用的都是左手用力。
月色籠下整片荷花池,窄窄的小石橋被染上一抹别樣溫柔。
鹿之绫呆在家裡不怎麼刻意去感覺時間,困了就睡,不困的時候洗洗刷刷,或者找一處靜靜坐着,一天也就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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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會夜色濃郁,她折着折着,頭不住地往下點,手中的金銀紙幾乎掉下來。
雙睫墜着,斂不住眸中的困意。
鹿之绫坐在那裡睡着了,半夜的風落進來,發尾的白色綁帶如蝶飛舞,撩過一隻傷痕布滿的手掌。
米叔蹲在她身邊,在門外的地上落着他的影子,影子被斜斜拉長。
壓低的帽檐下,白色面具空洞麻木。
金銀紙飛起兩張。
鹿之绫支撐不住,身體慢慢往旁邊傾斜。
大掌托了上去。
鹿之绫忽然清醒,睜開眼來,就見米叔彎腰抱起一箱放滿的元寶往旁邊走。
她眨了眨眼,從小凳上站起來,柔聲道,“米叔,太晚了,今天不折了,睡吧。
”
米叔回頭,朝她低頭,很是恭敬。
鹿之绫收起地上的金銀紙,簡單打掃後便回房間。
……
鹿之绫折了兩天的元寶。
祭日當天的早上,蛙鳴聲和鳥鳴聲連成一片,時遠時近,像是一曲隔空的合奏。
樹葉落進木窗,帶起一股淡淡的清香。
米叔推開門走出去,清早的光亮中,山石間水流潺潺,細流淌進地溝,流進荒蕪的一塊地,草木盛長,涼亭上方的柳葉垂下來,遮過上面牌匾上的字迹。
他沿着石橋往裡走去,鹿家大,穿過竹林,走過蜿蜒的石台階,繞過荷花池才到主樓前。
主樓是一棟三層的小樓。
他以為自己起得已經夠早,直到到裡邊那個踩着椅子的纖細身影。
廳裡被收拾得一塵不染,不見什麼家具,上方拉起一根又一根的細線。
鹿之绫捧着一卷白綢布站在椅子上。
她身上穿着一件純黑的紗質長裙,袖闊口窄,裙擺長及腳踝,腳上穿着一雙款式非常簡單的白布鞋,是在殡葬時才會穿的孝鞋。
她一頭長發打理成馬尾辮,白色絲帶纏在其中,多出兩縷搭在頰邊,沒有一點其餘的裝飾,更沒有化妝。
她在椅子上踮起腳,将白綢布挂上去,伸手放開。
綢布嘩嘩落下,落至地面。
上面映着清麗的毛筆字,一筆一劃都是佛經裡渡人往極樂世界的句子。
“米叔,你來了?
”
鹿之绫從椅子上下來和他打招呼。
米叔往旁邊去,隻見旁邊的桌上堆滿一卷又一卷的白綢布,顯然準備了很久。
他拿起一卷,踩着椅子上替她挂上。
不一會兒,整個廳裡挂滿白綢。
前後門窗都開着,荷花池裡的風掠進來貫穿前後,吹得滿廳白綢飄動,聲音清靈,像江南最溫柔的細語。
鹿之绫用墨硯壓住布腳,不讓白綢亂飛。
做完這一些,她拍拍手道,“米叔,今天是我家人的忌日,我出門去買菜,再給你帶點早飯,你想吃什麼?
”
聞言,米叔的視線從白綢布上收回,四處了,找出紙筆伏在桌前寫起來。
鹿之绫站在一旁,着他寫。
米叔給她列了個長長的菜單,什麼冬瓜三圈,生姜五個,五花肉要三斤……
寫是寫得很仔細,她去超市照着這個很容易買全。
但是……
鹿之绫表情為難,“米叔,我不會做菜,買這麼多我做不了。
”
她準備去買現成的。
米叔站在那裡,背駝出一個弧度,他指指自己。
鹿之绫明白過來,“你要做菜嗎?
”
米叔點頭。
“……”
鹿之绫的表情更為難了,按她們這裡的風俗,忌日要做一桌大餐,這一餐先是供給先人吃的。
她的家人口味可都不重啊。
她這麼多年沒祭過家人,一祭就是鹹重的菜,以六哥那性子能變成厲鬼來找她。
這麼一想,鹿之绫忽然又覺得挺好,于是便笑着應了,“好,那我就照着這個菜單買。
”
說完,鹿之绫戴上口罩往外走去。
米叔站在原地,面具後的眼深深地注視着她離開的背影,又向滿廳浮動的白綢布,和靈堂無異。
晨風掠過,溫柔,也麻木。
……
米叔要的東西太多,鹿之绫不得不叫一輛出租車回來。
從門口運送到小樓來回兩趟,這還是米叔幫忙的情況下,她一個人估計提東西都要半天。
廚房裡開火,米叔菜做得熱火朝天。
鹿之绫按照封叔之前和她說的規矩開始擺桌子,桌上的碗筷不能亂擺,每個碗都要對應到先人。
她祭的先人有點多,隻能把三張雕工精美的八仙桌拼到一起。
八仙桌笨重,她隻能用拖的。
米叔端着菜出來,發現她的動作,上來輕而易舉地把桌子搬到離門口較近的地方。
“……”
鹿之绫着他的動作小小地喘了一口氣,果然還是有人幫忙方便。
三張桌子并到一起,米叔把菜一一端上來,幾乎鋪滿桌子,中間擺着一盤紅燒的大魚,魚頭對着主位。
鹿之绫捧出一疊撂得高高的碗,開始擺碗,一個碗一個碗地放。
哪怕是三張桌子靠在一起,二十三個碗也是很勉強才全放下,放得有些擁擠。
白綢浮動,滿桌佳肴,先人的碗密密麻麻。
米叔站在門口着她,鹿之绫白皙的臉上沒什麼太大的悲恸,甚至唇角還帶着一抹淡淡的弧度。
她将一雙雙筷子放平在碗邊,再放下杯子。
擺好以後,鹿之绫捧起酒瓶給空杯倒上。
好像在她的心裡清楚地知道每個碗前坐着誰,于是有的杯裡倒酒,有的杯裡不倒,而是倒上汽水、果汁、茶水……
一碗一杯一筷一魂,滿屋亡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