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滋——”
陸裁試着給收音機換台,除了之前那個音樂台,其他頻道都是一陣雜音。
她歎了口氣,天空已經泛白,太陽如期而至。
一夜的疾馳,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。
汽車停在一處隧道的出口岔道邊,半個車身軋在人行道上。
四周寂靜一片,恍若死水一般。
從口袋掏出了一個手機,還有一本灰色的袖珍本子,本子上别着一支配套的袖珍水筆。
這是她身上的全部家當。
可惜手機不知道是壞了還是沒電了,開不了機,手機殼是汽車人大黃蜂的圖案。
本子裡隻記着一串數字“2222”,其餘的什麼也沒有。
一陣無力感襲來,陸裁往後一仰,靠着車座。
她穿着一身純黑色的寬松T恤,圓領款沒有圖案,披着超市統一的紅馬甲,T恤下擺掖在綠色迷彩工裝褲的腰口裡,腳上是樣式老土但勝在結實舒服的黑色運動鞋。
舉起手機,陸裁從類似闆磚的手機屏幕裡,看見一個臉色蒼白病态、眼下烏青的瘦弱女孩,那頭齊下巴的黑色短發淩亂頹廢。
她覺得很奇怪,明明記得自己叫陸裁、今年二十歲,記得自己是超市收銀員,記得昨天上班後發生的事情,其他的卻一概不知了。
家住哪裡,家人是誰,有哪些朋友?
她都不記得了,也許,這是傳說中的失憶。
将本子和手機塞回口袋,陸裁打算到附近商業街道轉轉,看看能不能從小超市拿些食物。
她發動車子,顯示的油量不太樂觀——如果路上找不到能用的加油站,到半途可能需要換車。
灰色的城市越野駛離了隧道,踏上了通向城市的道路。
城市是人口密集處,喪屍會更多。
除非她運氣夠好,不進入城市,也能遇上物資充足的小商店。
一般在遠離城中心的獨棟村舍區,會有一些便民小賣部,但她慢慢開了一路,幸運之神沒有再眷顧她。
灰色的車影進入了城市道路,街邊的商店也越來越密集。
街上一如設想的那樣混亂狼藉,整條街安靜過了頭,讓陸裁不由想起她昨夜從超市逃出來的場景。
她不斷地在街邊小巷口來回掃視,生怕裡面竄出什麼可怕的東西。
所幸一路下來,沒有出現意外,然後她瞧到路邊有個便利店。
猶豫了一下,她将車子靠邊停好。
下了車從後備箱拉出一個手領拖拽兩用的購物籃,就快步穿過幾步遠的人行道。
便利店選用的是常見的玻璃牆裝修風格,此時玻璃推拉門明顯受到重創,玻璃碎成細渣,散落在店面内側的地磚上。
陸裁推開門,進去後掃視一圈,快速來到飲料區,拎起兩桶4升裝的飲用水塞進購物籃,又從邊上餅幹架上撈了一堆各式的餅幹。
最後出去時,又順手拿了包一次性杯子。
将水和餅幹丢進副駕駛座,她鎖好車門準備再進去運一趟,以後不一定有這麼好的機會,至少飲用水要多搬一些。
在她将第一桶飲用水塞進購物籃時,聽見淩亂的腳步聲,便下意識的蹲下,用貨架擋住自己的身子。
“深哥,來不及了,先進去避一避!
”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。
陸裁聽腳步,應該是三個人。
之前說話的男聲又響起:“深哥,這次塵埃風暴太大,可能會掀起大掃蕩——”
她聽到一聲冷笑,接着響起波瀾不驚的男聲:“先找個避塵處。
”
“那邊有衛生間。
”一個細細弱弱的女聲傳來,聽聲音應該年紀不大,一定是個文弱乖巧的姑娘。
緊接着,他們向陸裁這邊走來。
她撇過頭,自己竟正好蹲在廁所門口。
現在已經躲閃不及,她隻能猛然站起。
來人快速端起槍,看着兩條指向自己的.沖.鋒.槍,她趕緊舉起手:“活人!
我是活人!
”
陸裁也看清了面前三個人,比較招眼的是個高個子男生,他長相出衆,粗眉大眼挺鼻梁,有着麥色的皮膚,看起來二十三四歲,應該大學剛畢業,穿着黑色的夾克外套和黑色運動褲。
夾克男身旁站着個比他矮了幾公分的瘦弱男生,皮膚偏白,看着年紀比夾克男大一些,穿着格子襯衫和灰白褲子。
而一旁的女孩如同陸裁想象的那樣,一頭柔順的黑發披在肩上,五官秀氣輕柔,皮膚很白,不似陸裁這種蒼白,而是透着些微紅潤,穿着淡藍色的T恤和碎花長裙,腳上一雙白球鞋,就是衣服裙擺上沾了皿漬和泥漿,白球鞋也成了“沙漠迷彩鞋”。
夾克男看了眼陸裁腳邊的購物籃,收起了槍,伸手去推洗手間的門。
洗手間空間夠大,足以擠進四個人,等夾克男進去後,長裙女孩拉着陸裁的胳膊一起竄進去,由襯衫男殿後關上了木門。
夾克男快速扯下室内能見的毛巾挂簾,将門縫堵得嚴嚴實實。
衛生間裡一陣靜默,襯衫男打量着陸裁。
她裝作渾然不知,就盯着緊閉的門。
他們剛才說“塵埃風暴”?
“你是附近居民?
”襯衫男先開了口。
陸裁點點頭,不多廢話。
這兩人給她的感覺,與昨日的皮衣女、紋身男很像。
帶着槍,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十分清楚,有規劃的攻擊和躲避,怎麼看也不像是普通人。
“程暮深,風暴發生的時間縮短了......”女孩的聲音有些輕微顫抖,她很害怕。
陸裁微微側過臉,想多聽一些關于“風暴”的話題。
夾克男擰眉:“這不符合程序規則。
”
“深哥,是不是副本變難了?
”襯衫男有些哆嗦。
程暮深冷冷睨了他一眼:“變難了你就不打了?
”
襯衫男不再吭聲。
陸裁不動聲色,仿佛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。
副本、程序規則、NPC......陸裁腦子裡有個瘋狂的猜想。
又一陣靜默。
不知過了多久,程暮深開口:“你跟緊我。
”他對着長裙女孩說。
襯衫男看了看陸裁有些猶豫,最後才開口:“你會打槍嗎?
”
程暮深目光銳利,削了襯衫男一眼。
襯衫男開始結巴:“我保護自己都很勉強......”
陸裁看着襯衫男,知道他沒有說假話,而且她并沒有期待他們能保護自己,但她不介意對方給她一把槍。
“我可以試試。
”陸裁隻玩過打槍遊戲,遊戲裡準頭還不錯,但遊戲裡畢竟是仿真玩具槍,換上真槍她未必可以。
程暮深将冷厲的目光移到陸裁身上,陸裁強裝自然。
襯衫男伸出手,半空掉落一把.手.槍,正好落在他手上。
“你試試這個,等會兒自求多福。
”他把.手.槍.給她。
陸裁接過,掂了掂,比.仿.真.槍.重一些。
按着打槍遊戲的步驟,她給.手.槍.上膛——咔哒一聲。
她動作頓了下,還真行......
“我叫陸裁......”她覺着撈了别人一把槍,也該你來我往一下,“我開了輛車,停在外面路邊。
”
“卧槽——”襯衫男一句驚呼,不可置信,“我不給你槍,你是不是準備自己跑了?
”
陸裁白了他一眼:“可能吧。
”她察覺程暮深看向她的目光越發陰沉。
“我叫林勇——”襯衫男調整了心态,目光裡還是有些猶疑,“深哥,趙曼曼。
”
陸裁擡眼看向兩人,微微點頭,算是認識了。
“車子離超市多遠?
”程暮深問她。
陸裁舉着槍:“正門口,五六步左右。
”
“有天窗嗎?
”
陸裁點點頭。
“多大?
”
陸裁:“擠下你和他沒問題。
”她看了眼林勇。
“你沖駕駛座,打着汽車後往西北方向疾沖,其他的交給我們。
”程暮深說。
“好。
”陸裁又想到他們說的風暴,“塵埃風暴是什麼?
”
林勇怪異地看着她:“你沒有遇上‘塵埃風暴’?
”
陸裁回憶了一下,她這一路下來,除了從超市離開,就沒有正面遭遇喪屍,可以說是出奇的幸運。
“‘塵埃風暴’是煙霧風暴,一般有運行規律,三天發生一次,風暴裡顆粒塵埃攜帶異變的病毒,接觸皮膚就會感染,感染者将病變成喪屍。
”趙曼曼解釋,“但是異變病毒脫離風暴顆粒之後,必須三分鐘内找到寄主,否則會因為無法提供本身強烈分裂活動所需的養分而迅速萎縮死亡。
”
“就是餓死了——”林勇補充說,“一般‘塵埃風暴’之後,會出現大批喪屍。
”
陸裁一陣靜默,如果她沒有躲進這家便利店,會不會獨自遇上風暴後的喪屍大部隊?
簡單交流之後,幾人進入備戰狀态。
按照計劃,由程暮深打頭陣,趙曼曼跟着程暮深,然後是陸裁,最後由林勇殿後。
程暮深單手打開緊閉的木門,陸裁從門縫往外看,貨架和地面上覆了一層厚厚的灰色塵埃。
一行人慢慢走出去,陸裁擡腳踩在灰塵上,一種怪異的蓬松感從鞋底傳來。
一聲響亮的嘶吼從破碎的櫥窗方向傳來,陸裁迅速轉頭,看見一個半張臉皮已經被撕扯掉的男人,它穿着保安服,剩下的皮膚幹癟如死灰,太陽穴上黑色的經脈凸起,喉嚨上的傷口已經腐爛發黑。
陸裁猶豫了一下,現在情況不明,如果直接射殺,聲響肯定會将四周的喪屍都引來。
她自己回憶最初逃亡時差點兒被圍車的情形。
一聲槍響,男人的腦袋爆開,烏黑的液體四濺,殘軀扭曲了幾下轟然倒地。
她側目看了眼雖然害怕哆嗦,卻把槍端得很穩的林勇,然後擡眼對上程暮深的雙眼。
他皺着眉,快速說:“上車!
”
陸裁邊走邊掏出口袋的鑰匙,按下解鎖按鈕,門口被灰塵覆蓋着的灰色車子前後燈亮起。
不用多說,他們都知道目标在哪兒了——
便利店左右兩邊湧出十來個扭曲的人影,腐臭味混着皿腥,湧進便利店。
陸裁就近瞄準,對着一個穿着牛仔裙的年輕“女孩”放了一槍,直接爆頭。
甚至來不及去看它的反應,陸裁挪動槍口、按下扣闆。
火花揚起淡淡硝煙,槍聲不絕于耳。
街對面也出現影影綽綽的人頭,陸裁不為所動,一邊撤出便利店,一邊利索地射擊。
饒是這種時候,她還能擠出一個念頭——彈無虛發,自己這是玩了多少射擊遊戲......
出了便利店,明明是幾步的距離,情況越發糟糕。
三個人幾乎是将趙曼曼圍在保護圈,應對着四面八方撲來的人影。
他們速度太快、數量又多,陸裁站着不動,也勉強将自己這邊的喪屍距離維持在五米左右,更别提還要順帶幫左手邊的林勇清道。
這時,程暮深厲聲說:“林勇開車!
”
陸裁将已經靠近林勇兩米的喪屍一槍爆了,心裡罵了句粗話,她當然聽懂了程暮深的話。
他讓陸裁和林勇任務互換,林勇開車,陸裁清理喪屍。
心裡覺得坑人,但還是得空抽出鑰匙塞進林勇懷裡。
一個晃神,有喪屍撲倒眼前,陸裁迅速閃身,幾乎是抵着對方腦袋開的槍。
黑色腐臭的液體迸濺出來,濺了她一身。
根本來不及擦去,她擡槍繼續射擊。
她和程暮深控制着喪屍群,掩護林勇和趙曼曼上車。
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響,陸裁一個側身,看見程暮深已經拉開後座車門閃身進去。
三人火力驟減成她一個,喪屍突然壓近,她連續射擊,根本沒辦法閃身進車門。
密密麻麻的人影将車子圍住,就像食物殘渣掉落在地上,被大批漆黑的螞蟻圍住一般。
陸裁聽見趙曼曼一聲驚呼,然後是車門被拉上的聲音。
草!
她咬牙切齒,卻沒辦法分心去罵人。
汽車的天窗被推開,程暮深站起身,對着周圍的喪屍一陣猛射。
密集的子彈讓陸裁也後退了兩步,喪屍也确實被逼退了一波。
“開車!
”程暮深冷聲呵斥,但車子沒有動,他一邊清理喪屍,一邊低頭咒罵。
陸裁聽見林勇在和他争執。
後座的窗玻璃打開,露出趙曼曼清秀的臉:“陸裁!
”
有喪屍撲過去,陸裁快速射擊,黏液濺在趙曼曼的臉上,她躲了一下,再冒頭時,眼眶都紅了,哭個不停。
她伸手想開門,被程暮深拉住。
不能再耽擱了,車子終于緩緩開動。
陸裁冷眼看了一下,車窗還是大開着,她接連爆了幾個喪屍的頭,轉身跟着車子跑起來。
在車身駛離人行道的瞬間,陸裁縱身一躍,踩上窗框,空着的手扒住大開的天窗。
這時,她看見自己貼着車頂的左手臂上,突然出現一串紅色數字代碼,閃爍了一下,又消失了。
程暮深似乎知道她的意圖,縮進了車身。
陸裁用力一翻,車身的速度在加快。
她從天窗翻進車子後座,依舊站立着,對着扒在車身上的喪屍一頓猛射,似乎這樣才能平息心裡的怒氣。
一個喪屍被她射中,手卻依舊緊緊扒着打開的後車窗。
她低頭瞄準它的手腕,放了一槍,臂骨斷裂,子彈擦着車身,地面濺起零星火花。
趙曼曼顫着手扒掉那隻在風裡搖晃的斷肢,然後關上了車窗。
汽車急速行駛,風吹散堆積的灰色塵沫,陽光下,逆光而立的女孩緊握手中的槍,看着滿目瘡痍的街道,以及追車堵截的喪屍,靜默不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