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對方不顧情面,崔維桢也沒必要給面子,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:“不知我與内子有什麼做得不妥當的,還請三叔公明言,我們一定改正。
”
無論是院子中的女眷們,還是内堂的男丁們,俱是一怔,驚愕地看着三叔公和族長夫婦,大概誰也沒料到,大過年的,他們居然會當着大夥兒的面兒,在祠堂針鋒對麥芒起來。
三叔公同樣驚愣不已,他向來德高望重,深受族人尊敬,在清河時給當時的族長崔世宏甩臉色都是有的,即便是崔世宏,面對他也隻有賠小心的份,沒想到換了個地界兒,他的輩分就不好用了。
上回商議祭祖事宜時,崔維桢以族長身份相壓,逼迫他同意了女眷參加祭祖一事,他回來後心情一直都不好,現在又撞上了罪歸禍首,一肚子的火氣就有了發洩點,習慣性地朝對方甩了臉色,沒成想又被護短的崔維桢給嗆上了。
他要是敢與族長對着幹?
何至于會有今天的女眷祭祖?
這小子是故意給他下套呢。
三叔公心裡憋着氣,既是憤怒又覺得掃了面子,一張臉又青又紫,最後轉化為通紅,葉蓁蓁看得心驚膽戰,生怕他在大年初一氣出個好歹出來。
隻是人家身體好得很呢,三叔公很快就順了氣,臉上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,道:“族長言重了,景甯崔氏在您的帶領下高歌猛進,并無任何差池,我未曾有任何不滿。
”
如果他不是磨着後槽牙說的這番話,可信度就更高了。
崔維桢似是看不見一般,微微一笑,道:“我與内子年輕氣盛,處事上難免激進,興許三叔公和大家會有所不适,我們都理解。
大家心裡若有什麼想法,盡管說出來,我們并非獨斷專橫之輩,隻要是合理,我們都會聽取大家的意見。
”
三叔公嘴角一抽,差點沒跳腳,這都不叫獨斷專橫,什麼才叫獨斷專橫?
放眼望去,哪個敢違抗你的意見?
這不,以崔世輝為首的族人都紛紛表着忠心,崔世輝說道:“我等願意分宗來到景甯,自然是相信族長的領導,無論您做出什麼決策,我們都無條件追随。
”
他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,崔維桢自然緩和了臉色,對着諸位長輩和堂兄弟們拱手作揖:“大家願意信任維桢,維桢自不會辜負大家所托。
有些時候我們行事難免冒進不周,還望各位長輩給我們多做指點,以免一錯再錯。
”
語言真是一種神奇的交流方式,明明是是差不多的話,因為說話者的表情與語氣有差别,接受者的感受也截然不同。
至少在場的崔氏族人都深有體會,與上一段話的含沙射影不同,族長這段話誠懇十足,聽得人心裡熨帖極了。
祠堂内緊繃的氣氛為之一松,院子外的大部分女眷也終于松了口氣,她們想要參加祭祖不假,若族長和夫人因此與族人鬧翻,卻是她們不願意見到的。
柳氏落後崔大娘半步站着,這會兒才敢與自家五嫂說悄悄話:“維桢與蓁娘這倆孩子也太傻了,女子不能參加祭祖自古有之,他們何必為了我們與族老們對抗呢?
還好這回沒鬧出什麼争端,不然我們于心難安。
”
崔大娘緩緩松下緊攥的帕子,溫聲道:“維桢與蓁兒都是明事理的孩子,他們想做的事情,必定有他們的道理。
往日裡我們隻說祖宗道理、祖宗規矩,但祖宗的道理和規矩一定是正确的嗎?
有多少人固執己見,愚昧無知呢?
聽蓁兒說起,在上古時代,一個家族中是女子當家做主的,可見咱們女子并非是祖宗說的不祥之人。
許多地方對女子多有禁锢,過年時甚至不允許抛頭露臉……這樣的惡習都是一代代強加的枷鎖,這兩個孩子替我們争取的,是掙脫枷鎖的第一步,若是咱們都不為自己的自由抗争,日後被禁锢在一方天地時,又有誰會憐憫我們呢?
”
她并沒有特意壓低聲音,至少院子裡的女眷們都聽到了這番話,所有人都神色一怔,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動。
在場的女眷中,并非所有人都支持葉蓁蓁的大膽之舉,她們像那些男人一樣,覺得女子踏足祠堂是大逆不道之舉,這樣違背祖宗規矩,是要受到懲罰的。
她們甚至在心裡嘀咕着,族長夫人未免太不懂禮數了些。
這些人就像是被溫水煮着的青蛙,在男權社會的擠壓下步步退讓,最後變得麻木不仁,再無翻身的可能。
因此,在這種情況下,突然有人告訴她們,她們的人生還有另一種可能,對她們的沖擊不可謂不大。
“難怪,難怪……”
崔清岚受到的震撼是最深的,她激動得滿臉通紅,喃喃自語:“難怪九嫂讓勳貴女子幫忙協管永善堂,我還當嫂子聰明,懂得利用勳貴的資源辦善堂,原來是為了讓咱們女子能夠走出後宅,與男子一樣做出一番事業啊。
”
雖然那些大家閨秀們本意隻是想鍛煉自己,但她們做這件事的本身,就足以向社會證明她們的不凡。
有她們的存在,又有哪個敢對女子存有刻闆印象呢?
若是有一方天地可以施展才華,足以證明女子同樣不輸于男。
崔清岚思緒萬千,兇口似是有什麼在激蕩、澎湃,幾乎就要呼之欲出,讓她眼神愈發明亮璀璨,堪比夜空星辰。
她朝内堂望去,隻看見九嫂一道修長的背影,明明與往日并無不同,此時此刻,在她心目中卻變得無比地偉岸與高大。
明知不可而為之。
大家都說九嫂離經叛道,崔清岚卻覺得九嫂的韌勁與聖人無二,這番敢為天下先的勇氣,又有哪個男子能與之匹敵呢?
葉蓁蓁正被崔維桢的維護感動得稀裡嘩啦呢,就察覺到背後有一股灼人的視線傳來,她不由回首望去,正好對上十二娘異常明亮的眸子,心中詫異非常。
奇怪,十二妹妹是怎麼回事?
怎像是頭一回認識她似的?
果然是小孩子呢,心思一日一變,總是猜不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