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前老侯爺夫妻兩個聽聞霍昀誕下雙胎後,都跑去了北境,靖海侯府中,隻有霍家二房在了。
當老侯爺夫妻回到府中的時候,赫然發現,春天才出閣的霍菲,竟然又回到了家中。
霍菲已經換做了婦人裝束,隻眉眼之間依舊淚光盈盈,動如弱柳扶風。
“菲兒怎麼回來了?
”霍老夫人一看到了霍菲,便眉心微微皺了起來。
不是她多心。
才成婚不久,婆家又遠在海疆,這樣快地回到了京城娘家來,不定出了什麼事情。
“你姑爺可一同來了?
”
老夫人問的是張韬。
霍菲低頭沉默。
霍二臉上也顯出了不自在,先将父母迎進了廳中。
待得二房四口人行過禮後,霍老夫人便目光炯炯,盯住了霍菲。
“祖父,祖母。
”霍菲楚楚可憐,“我,我是自己回來的。
”
老侯爺與老夫人對視一眼,心中都有了幾分計較。
“說說是怎麼回事吧。
”老侯爺開口了。
之前他便不大贊同将霍菲嫁回到二夫人娘家去。
張家也是書香人家,最重規矩名聲。
霍菲與康王府的鳳羽不清不楚的,京城裡知道的不止一個。
萬一,這傳到了海疆,哪怕是親外祖家中,霍菲也未必會有好日子過。
便是坑人,也沒有這麼坑的。
從京城到海疆打個來回得多久?
半年的功夫,霍菲竟然隻身跑了回來。
這算什麼事兒?
霍老侯爺素日裡輕易不會管後院女眷,隻他一開口,霍菲心裡便忍不住打了個突。
在老侯爺的眼神裡,她的一切小心思,都仿佛無所遁形。
“我,我在張家不習慣……”
“嗯?
”老侯爺聲音不輕不重。
“出了閣,便是人家的人。
我從未聽說過,因住不慣,要往娘家跑的。
”
霍菲眼圈一紅,“祖父,我……”
她素顯柔弱,這泫然欲泣之間,便更多了些惹人憐惜之意。
可惜霍老侯爺和老夫人都是心腸甚硬,尤其老侯爺,從來不會有什麼憐香惜玉的想法。
他對動不動就傷春悲秋掉眼淚的姑娘素無好感——尤其是生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裡,穿金戴銀錦衣玉食,父母健在兄弟有靠的,能有什麼,叫她們時時刻刻紅眼圈呢?
霍二夫人忙福了福身子,同樣眼中有些水色,“父親,母親,這事怪我。
從小将菲兒養得嬌氣了些,受不得委屈。
她前日才得回來的,我和二老爺昨晚上已經說了她,她也知道了錯處。
隻是阿韬還沒有趕來,我們也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。
”
被冷了幾個月,霍二夫人已經使出手段将丈夫哄得回轉了心意。
這一段時候,夫妻兩個正是情甜意洽之時。
霍二甚至覺得,又回到了當年新婚的日子。
事實上,當不犯了牛性的時候,霍二夫人說話行事,還是很有幾分水準的。
不然,也不能将個侯門子弟迷得暈頭轉向。
幾句話,既是點出了霍菲才剛剛歸甯,他們夫妻二人總不好叫女兒連口氣都不能喘勻淨了,就立刻啟程回去,又隐晦地點出了,霍菲在婆家受到了委屈。
再一個,便是表明了,并非他們夫妻兩個不知禮數要将出閣的女兒留下,是在等女婿來接女兒。
話說隻此,霍老侯爺也并沒有立逼着就叫霍菲回去的意思。
隻點了點頭,“既是如此,你好生照顧菲丫頭吧,等阿韬來了,讓他們小夫妻盡快回去。
才成了親,正該侍候公婆身邊。
”
二夫人面上恭謹,“是。
”
霍菲卻是眼圈通紅,想要說什麼,被霍二夫人腳尖踢了踢,委委屈屈地咽下了要說出的話。
“父親母親一路趕回來,想是辛苦了。
不如,您二老先歇歇,我已經叫人好生預備晚膳了。
回頭,咱們再吃團圓飯?
”
霍二夫人話說得很漂亮。
老侯爺與老夫人也并沒有二話,讓她與霍菲回去了,卻留下了霍二。
“說說吧,菲丫頭是怎麼回事?
”老夫人等人都走了,才開口問兒子。
霍二有些猶豫,“父親,母親……”
他臉上露出了些許愧色,“内情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
隻知道,菲兒似乎與阿韬有了些争執。
阿韬年輕,性子急躁了些,推了她一把。
”
霍菲匆匆歸甯,就隻帶着當初陪嫁的幾個人。
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的膽子,主仆幾人就那麼跑了回來。
問她怎麼回事,便隻是哭。
霍二急的跳腳,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。
還是後來妻子與霍菲同住了一晚,回來才告訴她,女婿與女兒動了手。
“這不可能。
”
霍老夫人一口否定。
她看着次子,又一次失望。
“阿韬是你媳婦的親侄子,也是你們看着長大的。
他的性情,最是老實不過。
且他從小就對菲丫頭言聽計從,但凡菲丫頭指東,他便不敢往西。
得了這門親事,我看他歡喜得什麼似的。
待菲丫頭更是如珠似寶,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對菲丫頭動手?
你可問過了,這到底是為何?
”
霍二一臉羞慚。
妻子說女兒受了很大委屈,不然也不會就這麼跑回來,出門子半年,身上都瘦成了一把骨頭。
他心疼極了,也便沒有再往下追問。
“兒子看菲兒實在哭得難受……”
“糊塗!
”
這次是霍老侯爺。
一路從北境回來,本來就不比妻子武力值的老侯爺已經是一把骨頭散了架似的疲憊,聽見兒子話裡話外的,還在為霍菲開脫,不禁動了氣。
闆着臉斥道,“好好兒的,哪怕他與女婿一同回來,我和你母親都不會說什麼。
如今算什麼?
”
張家在海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。
新婦就這麼跑了,叫人怎麼看張家?
怎麼看張韬?
霍老侯爺還真不相信,輕易的,張韬就敢對霍菲動手。
那孩子,怕是連口角都不會拌。
換句話說,張韬老實得過分。
若真動手了,必然是霍菲做了什麼叫他不能忍的。
“那,兒子回去再問問菲兒?
”曾經,霍二在軍中也是剛硬果決的。
就隻一樣,回到内宅之中,便糊塗了起來。
霍老夫人看着兒子這般模樣,心下歎了口氣,“不必了。
你做父親的,原也有許多的話不好和女兒說。
等阿韬來了,你叫他來見我們,我問問他。
”
老夫人實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孫女。
她的話,半句都不能信。
霍二點頭,“是。
”
等他也出去了,老夫人才氣惱道,“真是糊塗。
”
“算啦,你先還勸我兒孫自有兒孫福哪。
”老侯爺忙着安撫老妻,“原本咱們就都不大贊同這門親事。
如今呢,過問兩句就算了,等阿韬來了,讓他帶着菲丫頭趕緊回海疆。
到時候再捎句話給老大,叫他那邊多看顧看顧也就是了。
”
這邊老公母兩個說着話,那邊霍菲已經哭到了霍二夫人懷裡。
“娘,我不回去!
我就是死在京城,也不回去了!
”
她确實是瘦了不少,原本就很是纖細的身子,如今抱着更是顯得也羸弱。
抽抽噎噎的,氣息也細弱,更叫人心疼。
霍二夫人抱着女兒,一手撫摸着她的頭發,垂淚道,“傻丫頭,這夫妻倆過日子,可不就是磕磕碰碰的麼。
哪裡就有一時的争鋒,便壞了情分的呢。
”
她也是為難。
霍菲人都嫁了,再心疼又能如何呢?
親家就是娘家,叫她怎麼辦?
霍菲擡起頭,眼皮兒都哭腫了,可見是真傷心。
“娘……你不疼我了。
”
瓜子臉上尖尖的下巴都快成了錐子,哭得梨花帶雨,霍菲捂上了心口,“我難受,我在張家,連口氣都喘不過來……”
曾經一口一個“我的兒”喊着的舅母,在她大婚的第二天,就給了她下馬威,讓她在身邊立規矩,足足站了大半日!
就連一向疼愛她的外祖父外祖母,都變了個人似的。
在她哭着去告狀的時候,外祖母甚至冷着臉告訴她,這就是嫁做人婦的規矩了。
怎麼可能還當做未嫁的嬌客呢?
還有張韬……霍菲想起那個原本是表弟的丈夫,銀牙緊緊咬住。
她,她不能說。
霍二夫人隻以為女兒低嫁,心中意難平。
摟着霍菲又安慰了好一陣子,許諾了給她多少的好處,才算叫霍菲漸漸停下了哭泣。
靖海侯府中因霍菲而顯得有些亂,靖國公府裡,卻是一派喜氣盈盈。
溫老侯爺和沈焱即将歸京,從顧老太太到溫氏,再到阿琇,心情都是十分的好。
尤其是阿琇,見誰都是笑眯眯的。
鳳離看了,就難免有些吃味兒了。
“就這麼歡喜?
”兩個人頭對着頭,鳳離捏住了阿琇的鼻子。
呼吸不暢,阿琇隻得把嘴張開了,重重一點頭,“都是我的親人哪。
”
不管是定康侯,還是沈焱,從來都對她疼愛有加的。
一别三年未見,眼看就要歸來,她當然歡喜了。
為此,還打算讓初一刨出埋了三年的一壇子梅花酒哪。
溫老侯爺好酒,沈焱也是善飲。
這酒還是他們去北境那年做的,靖國公要了好幾次,都沒能叫阿琇這個摳兒挖出來的。
鳳離心中愈發不是滋味,“那我的呢?
”
說好了給他桃花酒,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喝上。
阿琇就隻有嘿嘿地傻笑,一時吸氣不暢,晃了晃腦袋把鼻子從鳳離手裡解救了出來。
“好歹外公也是你的先生,不要斤斤計較麼。
”
這輩分,也是亂的很了。
鳳離笑了笑,再次捏住她的鼻子,用那張清月皎皎般的臉,頭一次耍賴,“不管,我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。
”
将身傾過去,蠱惑般地低語,“琇兒心中,我才該是不同的那個。
”
阿琇:“……”
這種小崽兒争寵似的毛病,是什麼時候養成的?
不過,鳳離今年都二十出頭了,年紀越大,怎麼這容貌氣質反倒越發地出衆起來了。
發如墨染,眸光如星。
比起前兩年的俊美少年模樣,此時的鳳離,無論身形還是五官,都已經長開,從前的清雅如月下鳴泉,已經就漸漸長成了如今的驕陽般炫目。
這樣出色的男人,是自己的。
阿琇忽然就有些理解了前些日子,賀長安所說的,一旦意識到了這一點,心中反而變得患得患失起來。
為什麼呢?
她努力想着。
現下常聽人贊她容色出挑,與當年的祖父有着七八分的相似。
可是她與鳳離在定康侯府相識的時候,鳳離不過少年,而她,也還是個稚童。
總不至于,從那時候開始,就一見傾心了吧?
她呆呆地想着,臉上顯出幾分糾結。
鳳離便眼睜睜地看着阿琇愣了一會兒,一對兒漂亮的,如同最好的金剛石一樣璀璨的眼眸,漸行漸近……最後,對在了一起。
“噗……”
生平頭一次,鳳離笑得噴了出來。
一晃腦袋,阿琇眼睛恢複原狀,頓時欲哭無淚。
掙脫了鳳離鉗着鼻子的手,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。
這都什麼毛病啊!
“你不許再笑!
”撲過去在鳳離的手臂上重重地擰了一圈。
阿琇霍然發現,鳳離看似是個清瘦的身形,原來隔着衣服,居然也能摸出肌肉的線條來?
再摸一摸自己軟乎乎的小臂,阿琇不禁心中感歎,這人與人就不能比。
按說,她才是從小上蹿下跳拿着刀劍揮來舞去的那一個,怎麼差别就這麼大呢?
沒有忍住,又捏了捏鳳離的手臂。
鳳離還未說話,就有人不長眼地進來打擾這難得的二人相處了。
來的是初一。
初一身條抽了不少,已經比阿琇高出半個頭了。
靛青色的錦袍,腰束錦帶,袖口緊箍,猿臂螂腰,看着就精神極了。
不過,在看到鳳離後,初一臉色有些個古怪。
“姐夫。
”論起見風使舵來,阿琇覺得初一若是說第二,沒人敢認第一。
她與鳳離名分才定下,連她爹看着鳳離都還要運上幾回氣,初一已經改口叫姐夫了,哄得鳳離歡喜得很。
“二弟回來了?
”鳳離也不含糊,直接喊弟弟。
他過來的時候,初一并不在家裡,據說又是九皇子尋他有事。
“姐姐,我與你說件事呗。
”初一笑嘻嘻地坐到了阿琇對面,與鳳離并肩。
在鳳離跟前,初一從來不敢去挑釁阿琇,乖巧極了。
每每這個時候,阿琇也就抖了起來。
“說吧,又有什麼事情要求我?
”
初一搖頭,“不是我求你。
是九皇子。
”
鳳離眼皮動了動。
“他不是有了自己的府邸麼,不知道怎麼與陛下說的,陛下竟然允了他将五公主接出宮來住幾天。
五公主這還是頭一次出宮來,也不認識宮外的人。
九皇子怕她寂寞,就想着請姐姐與五公主說說話去呗。
”
阿琇挑了挑眉,沒應聲。
五公主是麗貴妃的女兒,從這一點上說,哪怕沒見過,她也不想湊上去。
鳳離看出了她的不願意,低聲道,“不喜歡便不去。
”
“嗯。
”
初一看着鳳離,張了張嘴,又閉上了,神色很是糾結。
“你還有什麼話要說?
”鳳離眯起了眼睛。
初一糾結了一會兒,吞吞吐吐地,“那個,也沒啥……就是我聽九皇子說,洛吉王子好像有了個心上人。
仿佛,是姐夫你家裡的妹子。
”
鳳離:“?
”
阿琇:“……”
鳳離的妹子?
莫非是鳳妍?
洛吉是眼睛不好使了,還是腦子壞掉了?